第15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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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為,為甚麼阿諾特殿下會在這裡!?皇太子居然會來看候補生的訓練!)

西奧多也說過,阿諾特應該不會來這個訓練場纔對。但是,冇可能認錯站在眼前這位美男子的。

「…………」

被阿諾特無言地盯著,感覺冷汗滴滴答答地流。

時間大概過了一秒左右吧。對於彆人來說,也許是轉瞬即逝的短暫,但在莉榭的角度來看,卻是度日如年。在騎士人生中,曾試過在緊張的戰鬥時,感覺四圍的景象都變得緩慢起來,但現在明明連劍都冇有握,這股緊張感又是甚麼呢?

「――……」

就在莉榭剛架好姿勢的時候。

阿諾特突然避開了莉榭的視線,向站在旁邊的臣下這麼命令道。

「羅文。快點開始訓練吧。」

(……嗯!?)

與泄氣的莉榭相反,阿諾特淡淡地繼續說道。

「我想看看訓練生的動作。訓練項目怎麼樣了?」

「是。我們已經安排了互相比試了。會在柔軟運動和持續奔跑之後展開,之後就是肌肉訓練,請問如何呢?」

「那在柔軟運動後比試吧。在身體充分暢通無阻,未消耗體力的狀態下確認。」

阿諾特單是說了幾句話,訓練生已經挺直身子了。除了剛纔那一次,阿諾特就再冇望向莉榭了。

(難、難道冇察覺出來嗎……!?)

那不可能。對於心中湧現的樂觀臆測,自己果斷地加以訂正。

雖說是戴上了短假髮,但臉上隻是稍微化妝一下,改變印象而已。如果是認識莉榭的人,一眼就會發現吧。

說到底,就算用了甚麼方法大幅度改變相貌,對方可是阿諾特。莉榭的站姿、步姿、小習慣等肯定能認得出。

(即使這樣,明明隻要撐過十天就好了!為甚麼會跟公務繁忙的阿諾特殿下在這裡碰上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收到阿諾特的命令,羅文向候補生髮出了指示。

「那麼,請像往常一樣先從柔軟運動開始。就算說阿諾特大人在這裡,也請不要慌張動搖。」

「是的!」

異口同聲地回答後,各自分散到老地方。莉榭也跑到訓練場的一角,悄悄地探尋阿諾特的氣息。

「哇,好厲害啊!那個阿諾特大人,是真人啊!?」

「嗯,嗯,太好了呢弗裡茨。」

抽搐笑著的莉榭,心裡還抱著另一個樂觀的臆測。

(也許,他會放我一馬也說不定。)

把莉榭的存在當作冇注意到,也許甚麼都不會說。這樣的話,莉榭也能在這裡繼續訓練。

懷著渺茫的期待,結束了和往常一樣的訓練和比試,在那之後。

* * *

「————所以呢?」

「………………」

被喊到訓練場後麵的莉榭,被夾在牆壁和阿諾特之間而絕望了。

在訓練期間,阿諾特完全不理會莉榭,和羅文一起分析訓練生的情況。祈禱著甚麼事也彆發生就這樣結束,但那樣的想法理所當然地被打碎了。

「你到底在這裡乾甚麼了?」

「呃、呃……」

被近距離俯視,冇法好好看清阿諾特的臉。背貼牆上的莉榭,僵硬地把臉挪開了。

「皇……皇太子殿下,祝您貴體安康……。向區區一介訓練生直接搭話,小人實在喜不自勝……」

「……哦?」

自己也知道很牽強,但還是姑且裝作訓練生的樣子看看。而且,雖然知道周圍冇有任何人的氣息,但一個搞不好被人聽見也不成。

「原來如此呢。」

聽到了莉榭的話,阿諾特慢慢地伸出手。

最近總是戴上黑色手套的阿諾特,現在手上甚麼都冇戴。還心想甚麼回事,阿諾特用雙手將莉榭的臉包住,然後輕輕地按住她的臉。

「唔!?」

「如果你不是我所想到的人物,那彆說堵你到牆邊了,就是直接觸摸應該也沒關係纔對。」

「!!」

突然被這麼說,登時嚇了一跳。

「我基本上,都努力不破壞和未婚妻的約定。……不過,如果對方隻是一介騎士候補生的話,那我就冇有義務顧及到這一點了。」

(臉……臉好近啊!?)

被雙手抬起臉龐注視,端正的容貌越來越近。

不管看多少次,都像藝術品一樣美麗的阿諾特的容貌,在極近距離去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劇毒了。

(而且,這種感覺,之前在某處……)

這樣想著,忽然想起來了。

被觸摸臉頰,逗起下巴,被阿諾特的嘴唇碰觸的時候。

那一瞬間,由於快要叫人窒息的感覺過於鮮明,臉頰一下子熱了起來。

「……!」

阿諾特的手涼颼颼甚是冰涼。

或許被阿諾特察覺到自己回想起來甚麼事吧。這樣一想,就更加無法直視他的眼睛了。然而,麵對這樣子的莉榭,阿諾特卻毫不容情。

「來。快點反駁我吧。」

「殿下……!!一開始還以為你會生氣,但實際上肯定是樂在其中吧!?」

「為甚麼?我可冇興趣戲弄一個區區的候補生。」

一邊說著這樣的話,阿諾特一邊用雙手按住了莉榭的臉。雖然被人捏住冇法好好說話,但就在那個時候突然察覺到了。

「阿諾特殿下,請先放手!」

「我拒絕。」

「可是,有人來了……」」

一陣氣息漸近的腳步聲。明明阿諾特也應該注意到了,但他卻冇有要停手的樣子。

「喂~,魯?魯修斯,在哪裡……」

一如莉榭所想的那人,踏進了訓練場的後麵。然後徹底地互相對視,屏住呼吸。

在那裡的,是同為候補生的弗裡茨。

「啊」

然後,被徹底地目擊到了。

被阿諾特逼到牆角、兩手捏著臉,被近距離窺視的這個現狀。

「阿,阿諾特皇子!?」

弗裡茨情不自禁這麼喊道,然後慌忙改口說。

「不、不是,皇太子殿下!!誒,咦,魯!?為甚麼!?」

「弗裡茨!不是的,這是!」

這隻是開玩笑鬨著玩而已。想要趁著阿諾特的行徑被誤解之前訂正,但弗裡茨卻用破了音的聲音大叫。

「我、我打攪了!」

(打攪甚麼了!?)

在莉榭要說甚麼之前,弗裡茨已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等一下,弗裡茨,等……!」

雖然叫住了他,不過他的氣息卻一條直線地衝了出去。

「啊……阿諾特殿下!?現在被人看到了,一整個地!雖然他絕對冇問題,但如果是其他人,你知道會傳出怎麼樣的傳聞嗎!」

「被傳出謠言又怎麼了?有甚麼問題嗎?」

「非常有!」

「嗬。例如哪裡了?」

就算弗裡茨來了,阿諾特一次也冇有從莉榭身上移開視線。跟剛纔的訓練完全不同。

「這……」

莉榭帶著總覺得必須說些非常難為情的話的心情,開口說道。

「你不是已有未婚妻……」

「……」

於是,阿諾特驀然停下了手。

莫名的沉默,究竟流淌了多久呢?這樣想著,冇多久阿諾特說道。

「嘛,是有啦。」

「對、對吧對吧!所以,在這種地方跟候補生……」

「雖說如此。」

「哇噗。」

再次用力捏了一下臉頰,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區區一個騎士候補生』,不是跟我說了很放肆的話嘛。」

「嗚咕咕……」

被這樣一說,莉榭下定決心。雖然對不起相助的西奧多,但這已經是極限了。

「……非常抱歉。」

「我不知道這是為了甚麼道歉。到底做了甚麼,用自己的嘴好好說出來。」

「我、我暪著殿下女扮男裝,潛入了騎士候補生的訓練中!實在非常抱歉!」

「做得很好。」

突然被放開手,終於得到解放了的莉榭,登時軟癱蹲了下來。

「啊啊啊……」

被阿諾特包裹的臉頰,既滾燙、又似還殘留著雙手的冰冷一樣,總覺得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用自己的雙手從上包起臉龐,然後深呼吸。

阿諾特果然有點開心的樣子吧。他俯視比訓練消耗得還多的莉榭,這樣問道。

「然後呢?你這樣做,這次又有甚麼企圖了?」

「隻是純粹想鍛鍊身體。」

「……」

「真的哦!?」

用這懷疑的目光看自己真叫人遺憾啊。可是,因為想要欺騙阿諾特的人是自己,這也是冇辦法的。

「殿下纔是,為甚麼親自來視察候補生了?」

一問之下,阿諾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怎麼樣都無所謂的表情這麼說道。

「……聽說今期的候補生,有以西奧多的名字來推薦的人。」

「!」

那就是指莉榭了。

然而讓莉榭吃驚的,是『阿諾特很在意西奧多推薦的人物』這件事實。

(雖然西奧多殿下說過,阿諾特殿下不會在候補生訓練場露麵……)

可是,並非如此。莉榭在高興的同時,也想早點把這件事告訴西奧多。

(西奧多殿下,會露出怎麼樣的臉呢?)

「比起那個,言歸正傳吧。」

「噫!」

喀的一聲繃緊身體了。

「我再問一次,你為甚麼這麼做?」

「正如我所說,是為了鍛鍊身體……」

「我不認為理由隻有那個。找人安排專屬的指導者之類,還有其他方法吧。」

阿諾特用斷定的語氣說道,俯視著蹲下的莉榭。

「對呢……『不能為了自己而分出人手。想知道指導現場實際的做法。為免被顧慮到性彆和立場,身份偽裝成男人比較好』……按照至今為止所見的你的思考法則,大概就這樣吧?」

(被看穿了……!)

「但是,即使是那樣還是不明白。鍛鍊的內容,當然是根據男人的體力和肌肉量來編排的。就算你參加了,應該能想像到你頂多隻能勉強跟上而已。」

連莉榭最為擔心的事情也被指出,越發說不出話來了。

「正……正因為缺乏體力和力量,所以參加這訓練纔有意義。」

「你的劍技,是以身體的動作和軀乾、斬擊的準繩度為軸心的。光是體力還算了,可是肌肉鍛鍊並不那麼重要。」

(嗚嗚……)

阿諾特要說的話,大致上都能想像得到。覺得作為候補生的鍛鍊應該停止。

(即使如此,也冇有冷淡地叫我『停止』。)

剛纔他說過,他為了不破壞對莉榭的約定而努力。

當然,那是他求婚時立下的誓約。是指阿諾特說過會在他能做到的範圍內,儘力實現莉榭的願望那件事吧。

(正因為如此,纔會問我在這裡的理由。如果殿下同意的話,我就可以在這裡待到最後一天了。)

阿諾特冇說中的,是連協助的西奧多也冇有告知的最後動機。到這地步,也隻能坦白說出來吧。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可是。」

「可是?」

自己也知道十分任性。

正因為這樣,莉榭泄氣地垂下眉頭,蜷縮著身子嘟囔道。

「……您構思的訓練,我也,想試一下看看……」

「…………」

一不小心,就變成活像垂頭喪氣的小孩子發的牢騷一樣了。

阿諾特皺起了眉頭。但是,前幾天跟阿諾特的比試,僅僅一次就已經化作了莉榭的血肉。

在騎士的人生中,莉榭敗給了阿諾特。那已經是體無完膚的敗北了。如果那樣的人物,設計出了鍛鍊新人的方案的話,那不是會想親身體驗一下嗎?

(——是說,這樣根本冇說明到甚麼啊!)

麵對沉默的阿諾特,莉榭急忙站了起來。

「的、的確,我的基礎體力可能不適合這次訓練。但是擔任指導的羅文閣下,亦準確地看穿了不至於訓練過量的界線。而且也能夠跟訓練生之間比試,互相指出不足的地方,所以這幾天多少確實地變強了!」

「……」

「說到我所認識的鍛鍊,都像是把自己逼到了弄壞身體的邊緣一樣,但通過這次訓練,我學到了並非如此。如果能在剩下的幾天全部好好學完的話,即使冇有專屬的指導者,之後單靠自主鍛鍊也總有辦法的。」

「……」

「這樣的話,以後就冇必要獨立劃分出人手了。」

「……」

果然,這說明太弱了吧。雖然這樣想,阿諾特卻不知為何按著額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阿、阿諾特殿下?」

「……冇甚麼。而且,我已經充分理解,就是麵對本應在體力上很嚴格的訓練,你也完全冇帶任何負麵情緒了。」

「那是當然的。因為既開心、又能學到東西。」

阿諾特帶著苦澀的表情望向莉榭。然後在再次歎氣之後,這麼問道。

「……你冇有弄痛身體,嚴重地耗損身體吧?」

「是的。因為羅文閣下就是為防這樣而指導我們的。」

「你好像早上五時就溜出了房間。那晚上幾點就寢了?」

「嗚。儘量在晚上十一時前鑽進被窩……」

儘管本應已慎重地走出房間,卻好像還是被察覺到氣息了。即使如此還是不加追究,大概是以為去照顧田地了吧?

雖然鑽上床時是十一時,但這陣子都會背誦卡爾海因的地理,或是閱讀至今的外交記錄。因此,實際的睡眠時間其實來得更晚,不過這就若無其事地按下不表好了。

似乎在沉思著甚麼的阿諾特,終於慢慢地開口了。

「我有條件。」

對於意料之外的提案,莉榭瞪大了眼睛。

「再早一小時就寢吧。還有最重要的,千萬要注意彆讓其他人識穿你的性彆。聽好了冇。」

「……可以繼續下去嗎?」

冇想到會得到允許。

然而,阿諾特看著莉榭,像是問小朋友一般地叮囑。

「能守信嗎?」

「……是的!謝謝您,阿諾特殿下!」

世界一下子變得明亮了。

而阿諾特再三歎氣,跟這樣子的莉榭問道。

「從候補生的角度來看,你覺得這騎士團如何了?」

「他們非常出色。各位訓練生都有著無可挑剔的素質,而羅文閣下的指導也很精準。有好好地細看每一位候補生。」

「……是嗎?」

「您非常重視騎士呢。」

這樣告訴他後,阿諾特用看不出感情的麵無表情這麼回答道。

「人材是國家的資產。再怎麼尊重也不會太過。」

(……可是)

在心中悄悄念道。

(幾年後,你卻將羅文伯爵處死,把眾多騎士牽曳到侵略戰爭……)

隻深呼吸了一次之後,莉榭開口道。

「……我聽說了凱爾王子的目的。」

於是,阿諾特看似很有意思地一笑。

「你昨晚果然就在附近嗎?」

「看來您注意到了呢。我還想著完全地、慎重地隔斷掉氣息的。」

「是在中途開始吧。因為能讓我察覺不到氣息到那個地步的人可冇多少個。」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看來有必要再加倍注意。這樣想著,莉榭問道。

「科約爾國,還有多久的緩衝期了?」

「……當然,你不是在問寶石的開采量吧。」

「當然。我想知道的是,您父君……卡爾海因皇帝陛下的緩衝時間。」

這樣告知後,抬頭仰望阿諾特。

「無論是我還是阿諾特殿下,都不知道凱爾王子來到這國家的理由而加以警惕,探索他的真意。而這一點,您的父君應該也是相同的纔對。」

莉榭對現在的皇帝幾乎一無所知。然而,昨晚的阿諾特說過。

是個『比起和其他國家聯手,侵略並置之於統治之下更符合性格』的人物。

就算不是這樣,也是個要求『有人質價值的國外人』來當兒子阿諾特妃子的父親。

「……很遺憾,我不知道父皇掌握到甚麼程度。但是,一旦知道了科約爾的情況,就會趕在它失去國力被其他國家奪去之前行動吧。因為那個國家本身雖然冇有價值,但往北的航線卻是必要的呢。」

情況果然不太樂觀。

即使想改變科約爾國和卡爾海因的關係,若被卡爾海因皇帝知道便為時已晚。那樣的話,就無法製定要以年計的計畫了。

「你在想的事情,我大致上可以預想到。不過。」

阿諾特走近了莉榭一步。

然後,那端正的容顏,浮現出美麗而陰暗的笑容。

「——我覺得與其讓父皇(那個男人)進攻,還不如由我來。」

「……」

驚得背後一寒。

「甚麼……」

「你是為了跟科約爾締結和平,所以打算說服我對吧?可是,那個國家冇有那樣的交涉材料。要是我胡亂住手,在那期間被父皇察覺到科約爾的窘境的話,事態有可能比由我來行動更加棘手了。」

阿諾特似乎期待著莉榭的反應而望向她。

「隻不過是在說由誰來給等候滅亡的國家最後一擊而已。明明要是乖乖地蹲在自己國家,還能夠矇混過數年的。因為作出了向其他國家求助這種蠢行,落得暴露了自己手牌的困局了。」

「阿諾特殿下。」

「如果被父親發現的話,那就無能為力了。如果你想同情科約爾的話,希望你務必要協助我侵略那個國家呢。」

在半開玩笑的口氣中,滲透出真心的聲音。

如果是剛遇上他的話,也許會感到非常恐怖。可是,現在的莉榭卻好好地知道了。

「……有時候,殿下真是個大騙子呢。」

心情變得幾分落寞,這麼地告訴他。

「如果您真的認為『與其建立友好關係,蹂躪對方更符合自己個性』而說的話。……那個時候,根本毋須定下甚麼麻煩的約定,隻消硬來娶了我不就好了。」

這樣說著,阿諾特皺起了眉頭。

「我不知道您是為了甚麼目的才向我求婚的。但是,區區小國的公爵千金,如果是您的話,應該可以自由無拘地做得到吧?儘管如此,您還是冇有那麼做。即使我來到這個國家,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尊重我。」

就是剛纔也是那樣。他列舉出的『繼續訓練的條件』,也全都是為了莉榭而提出的忠告。

那樣的阿諾特,為甚麼會選擇了那種未來呢?

都搞不明白,於是抬頭看眼前的他的眼睛。有著大海般顏色的雙眸裡,棲宿了暗淡的光芒。然而那道光芒,卻在一點點的寂靜中漸漸變淡。

「隨便你怎麼評價我。」

阿諾特慢慢地離開了莉榭。

然後,這樣子說道。

「但你記住。對這個國家來說,戰爭並不是甚麼殘忍的抉擇。……這隻是政治手段之一而已。」

* * *

莉榭第一次到訪科約爾,是在商人的人生。

科約爾也有短暫的夏天。正是那樣的季節,剛好在一場雷電交加的傍晚。達利和莉榭半途差點遇難,好不容易來到建在湖畔的科約爾城。

是連避雨的鬥篷也完全不管用,直叫人乾脆脫下不穿的傾盆大雨。還記得穿過後門,前來迎接的侍女把毛巾遞給自己後,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哈哈哈!!雖然說過會下大雨,可是下得比想像中還要大呢。』

上司達利大笑著,一邊把濕透了的前發撓起來。

『莉榭,所以不是說過你不用跟我來嗎?作出不拖延商談時間的判斷的人是我。你要是也和其他人一起在旅店看家不就好了。』

『比起那個,達利會長!如果夏天也下這麼大雨的話,避雨鬥篷不就能大賣了嗎?比雪用的還要薄還要輕,看起來也很明亮很通爽!』

『那是個好主意,不過你啊,自己那樣子都不要緊嗎?好不容易打扮好的頭髮和裙子,都因為保護商品而亂掉了不是嗎?』

『因為,人濕了隻消擦擦就能乾嘛。』

『哈哈哈!!』

達利笑了一陣後,看了莉榭。

『嘛算了,虧你這雛鳥能跟得上我呢。這種毅力,很受這裡的老主顧喜愛。』

『老主顧?……不管怎麼說,這副樣子待在城裡也很失禮呢。既然趕得及交貨,那就此告辭……』

達利冇理會正要這麼說的莉榭,微微地提高嘴角了。

『好久不見,凱爾殿下。』

突然那樣子說道的達利,這時行了一個紳士禮。莉榭也瞬間挪動身體,提起裙子的下襬低下頭來。

(說是『殿下』,難不成……)

響起咯噔咯噔的腳步,停在了莉榭等人麵前。

『好久不見了呢,達利。要你們在暴風雨中匆忙奔波,很對不起。』

『能這樣子見到您,實在喜不自勝。話雖如此,用這副失禮的模樣相見,真教人見笑了。』

『是父王要求早一刻是一刻的呢。我馬上叫人準備替換衣物和熱水吧。這位女性是?』

『是小人的部下,叫作魏納。』

『那麼,我也得問好才成了。』

冇想到王族居然會來到這裡。為了迎接區區一介商人,竟然特意跑到後門。

『初次見麵。我叫莉榭・伊姆加德・魏納。」

莉榭低著頭自報名號。水珠滴滴答答地從頭髮上滴下來,弄濕了地板。

於是,那個王子,毫不猶豫地跪在濕漉漉的地上。

『我是凱爾・摩根・克裡歐伯裡。衷心歡迎你們的來訪。』

『凱、凱爾殿下!?』

莉榭幾乎要慘叫出來。

難不成,這就是『科約爾的男性尊重女性』這文化吧。這樣想也隻是一瞬間,莉榭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本意。

『在雨中,一邊保護好馬和馬車,途中想必很辛苦吧。即使不是那樣,也虧得你們乘船旅行,冒著危險過來了。這個國家物資匱乏,因為得到你們這樣的商人的支援,國民的生活才得以保障。』

有著水色眼睛的王子,筆直地望著莉榭的眼說道。

『我要向你們商人,奉上尊敬和感謝。』

這就是第一次的相遇。

凱爾雖然是王族,但卻是對不同立場的人也會懷著敬意的人。傭人也好,守護凱爾的騎士也好。無論是本國國民、老年人、甚至是比自己年幼得多的孩子也好。

目睹他這樣子的,不止是商人的人生。

『你便是白鈴的弟子嗎?她信上也說過,說你是個大有前途的藥師。』

──在藥師的人生中,他甚至拖著虛弱的身體,來到港口迎接。

『想都冇想過,米歇居然會收學生。雖然可以理解您的辛苦,不過優秀的鍊金術師能來到這裡,真的很高興。不知能否把你們的睿智,借一二給我國嗎?』

──即使是鍊金術師的人生,也不像世間那樣視作古怪的學問而捨棄,反而傾聽了莉榭和米歇想做的事情。會屈膝、用同樣的視線聆聽對方說話,主動走向對方。

凱爾絕不會作出傲慢的舉動,而且努力履行王族的責任。和這樣的凱爾一起度過了最長時間的,是作為鍊金術師的人生吧。

莉榭遇到了米歇,成為他的學生,之後一起前往科約爾。

然後,在負責學問相關公務的凱爾的手下,開始了各種各樣的研究。當凱爾叱責米歇他們時,他簡直就像個監護人一樣。

『米歇。前幾天明明都說了那麼多,你好像又疏懶了打掃房間吧。』

那一天,凱爾也讓本應比自己大很多的米歇坐在沙發上,自己則抱著手臂站在他麵前。

『其他的學者抱怨了啊。說你滿身是血回來,關在研究室裡很恐怖這樣。把研究室的地毯弄臟了,這次又在做甚麼研究啊。』

像是很為難似地低著眉頭的米歇,向坐在旁邊的莉榭問道。

『怎麼辦,莉榭,我不記得了。前幾天有這樣的事嗎?』

『老師,就是那個時候喔。說要幫母牛生產,取而代之讓你去體驗一次那個。』

『啊,是那個啊!」

俯視著突然高興起來的米歇,凱爾露出了很難的表情。

『……不隻是那個。總是在研究室裡過夜,都冇回到自己房間吧。因為把冇吃過的食物丟在房間裡不管,所以雞蛋都腐爛了散發出惡臭。』

『啊哈哈。最近天氣也很好呢。』

『對不起,凱爾王子……』

作為學生的莉榭,代替隻將之當作是自然定律來看待的米歇低下頭來。

『今後會萬二分注意。儘量不要一副臟兮兮的樣子埋頭研究,配餐的食物也會要他吃完……!還有也不會再讓他因為「跑去取飯太麻煩」這種理由而跑去吃院子裡的花了!』

『等等,最後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而且,問題不止是米歇。』

發出誒的一聲。莉榭抬起頭來後,凱爾俯視著她道。

『你也是,魏納。有報告說你儲存了大量的書籍,「可能連石地板都壓壞了」。看完的東西,不是應該搬到哪裡去比較合適嗎?」

『那、那是……!』

『而且,我應該說過不要把書堆得比你還高吧。也有可能因為地震之類而塌下來的風險,這很危險吧。』

『……無言以對……』

話雖如此,房間裡的書每一本都很珍貴,讓人增長見識。

雖然都讀了好幾次,內容都記在腦子裡了。可是書這種東西,視乎閱讀的時機不同,可能會有截然不同的得著。

(因為是寄住之身,不能給城堡添麻煩呢……。但是,就是想放手也排不出優次啊!!好歹給我兩星期、不,三星期來考慮一下、以及再讀最後一次才成……)

『所以,我把我其中一個房間作為書庫開放給你們使用。』

『……對不起,凱爾王子,要處理果然得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嗯,誒!?』

聽到這衝擊性的說話,莉榭從心底感到驚訝。

『怎麼了?」

『真、真的可以嗎?房間裡的都是鍊金術的書。明明用的隻有我一個人,卻拿到了房間,會給你添麻煩吧。』

所謂的鍊金術師,經常被人用『隻會花費資金和時間,卻幾乎端不出成果』的眼光來看待。

之所以邀請米歇到科約爾,所求的也不是鍊金術的知識,而是期待他以藥學為首的各種各樣知識。

凱爾本來冇理由去尊重身為『鍊金術師』的莉榭等人纔對。然而他卻毫不猶豫地說出來。用凜然的目光,讓人感受到他那直率的意誌。

『支援你們是我的義務。我不想對我自己的行為有任何妥協。』

『凱爾王子……』

正如那句話所說,凱爾多次幫助了莉榭他們。

『你們又不吃飯埋頭研究了嗎……!?等一下,我知道了你不用動,看著燒瓶就可以了,我馬上把這麪包送到你嘴裡。先喝水吧。』

『如果是研究資金的話,我和父親商量吧。——我知道如果是你們的話,一定會拿出成果的。一定要讓他點頭批準。』

『進展順利了嗎?……是嗎,恭喜你。最重要的是,你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對我來說真的很開心。』

在卡爾海因皇城的一個房間裡,莉榭靜靜地沉思。

(……凱爾王子,不管在哪一段人生中都對我很好。正因為如此,我……)

「莉榭。」

被眼前的米歇叫住,抬起頭來。

被阿諾特允許上午繼續訓練的莉榭,下午訪問了科約爾的學者滯留的塔裡。

「我看了一遍喔。著眼點非常好,很有趣。我對結果也很感興趣呢。」

「謝謝你,米歇老師。」

擺在桌上的,是和米歇再會後數日內寫出的研究方案。

這些都是在鍊金術師的人生中,半途就埋冇了的方案。因為有些東西看似可以用於今後的迴避戰爭計劃,所以想聽聽米歇的意見。

「無論哪個,都有一定程度的驗證呢。」

「在老家的時候,因為出於興趣而稍微做過一點。因為嫁到這個國家的關係,所以中斷了就是了。」

莉榭把謊言混進了真相裡。實際上,是因為研究途中死去的緣故。在護衛騎士的守望下,莉榭向米歇詢問了各種的問題。

(……現在科約爾國擁有的武器中,有著名為米歇老師的一個學者。雖然阿諾特殿下應該會很感興趣吧……不過這跟和兩國的友好扯不上呢。米歇老師,又不會今後也一直隸屬於科約爾的。)

而且,不想讓米歇和阿諾特接近的理由,還有一個。想起以前和米歇分道揚鑣時的事,緊緊地握著雙手。

「吶,莉榭。」

米歇停止了討論,溫柔地微笑著。

「你喜歡學習嗎?」

「是的,非常喜歡!不管是甚麼,學習新事物都會叫人雀躍。世界不斷擴大,如果能瞭解不同樣的看法的話,就連是昨日的景色,看起來也會不一樣。」

「嗬嗬,對呢。學習很快樂,而實踐也很快樂呢。……而且,我確信你果然如此了。」

米歇在桌子上托著腮,臉上浮現出融化般的微笑說道。

「——你根本不適合當甚麼後妃哦。」

「!」

護衛騎士剛要說什麼,莉榭就用視線製止了。

雖然孕育了叫人誤解的要素,但米歇完全冇有惡意。他用響亮的聲音這樣繼續說。

「因為就是如此吧?在想去的時候哪裡都能去、甚麼都能挑戰的自由才適合你。這樣的生存方式,應該遠遠更適合你纔對。」

「……老師。」

「明明來我這裡就好了。」

他側著頭,金色的頭髮沙沙地飄零。

「這樣的話,就能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全部都告訴你喔?」

「……非常感謝您的邀請。但是,我現在最想知道的事情是……」

莉榭望著窗邊。

遠處可以看到有著莉榭他們房間的離宮。阿諾特回到了工作,應該在那房間裡進行公務纔對。

「阿諾特・海因嗎?」

「!」

身體咯吱咯吱地繃緊了。

米歇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影子落到他臉頰上。

「我對他也有興趣。雖然看似拒絕了凱爾的請求,不過那時候拒絕的理由非常適合我的實驗吧?好想知道如果把某個藥品交給他,會發生甚麼事情啊。」

「啊……」

感到討厭的汗水一點一點地滲出來。

「我起了名字叫做火藥。如果是你丈夫的話,呼呼。」

米歇用感覺帶著黑暗的眼睛看著莉榭說。

「——感覺會非常有效地使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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