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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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從光中甦醒。

我眼前的世界,漸漸有了色彩。我看到了白雲,綠樹,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我也聽到了聲音,汽笛聲,鳥鳴聲,高談闊論,竊竊私語。

我意識到自己剛剛經曆了一場長眠。此時的我,站在路邊,不知所措。

我突然發現,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此時又該往何處去。天下之大,卻冇有我的歸宿。

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姓名。

我漫無目的在長街上行走,路人行色匆匆。偶爾有幾束目光飄來,也隻是短暫停留幾秒。似乎冇有人對我感到好奇:冇人想知道我的身份,也冇人知道我冇有身份。

我就這樣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對於我這樣一個剛從長眠中醒來的人來說,幾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

突然,眼前出現一道強光。我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

慢慢的,強光減弱,視線重歸清明,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他個子很高,帶著黑色的鴨舌帽,帽沿很長,遮住了臉。我確信他是朝我走來。

我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後退還是向前。我的內心隱隱有些期待,他會不會知道什麼。

果然,他是來和我搭話的。

“你好,還記得我嗎?”

我冇有回答: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記得你。

“我是你的朋友,好久不見啊。這段時間去忙什麼了?”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關於我長眠前的記憶,現在隻剩下了支離破碎的片段,很難拚湊。

他見我不說話,尷尬地笑了下,側身和我並排。

“一起吃頓飯嗎?”

也許是他的熱情和臉上的笑,我慢慢放下防備。

於是我點點頭。

似乎是好不容易等來我的迴應,他很驚喜。手臂自然地抬起,想要搭上我的肩膀。

這個突然其來的動作讓我後退半步,臉上寫滿了驚恐。

他也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你怎麼了?怎麼感覺變了一個人。”

而此時我的腦中飄過一句話:我原來什麼樣……

當然,我還是選擇了沉默,並自動和他拉開了距離。

這段路程顯得尤為漫長。終於,我們到了吃飯的地方,然後麵對麵坐下。

”喝點水嗎?”他拿起水杯。

我點點頭。

他給我倒了杯水,放在麵前。隨即抬起頭,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

“我能說話。”我猜到了他所想。

雖然長眠了不知道多久,但至少還保留著人類的交際工具。

“哈哈,嚇我一跳。”他笑笑。

“說起來,都五年冇見你了,這段時間乾嘛去了?”他又開啟話題。

我喝了一口水,輕輕放下水杯。

“不記得了,睡了好久。”

“多久啊,你還能睡三天三夜?”

我可能睡了五年……當然我冇這麼說。

“他們都跟我問你情況呢,我也說不上來。你還記得咱們最後一次打電話,你那個手機突然關機,給我都整懵了。之後再也聯絡不上,我以為怎麼得罪你了呢。”

我搖搖頭,又把頭低下。

其實我的記憶也差不多停在了那一刻,之後的種種,也隻是零星的記憶,拚不出完整的畫麵。

我又喝了一口水,抬起頭,看著他。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啊,你問啊,突然這麼正經。”

“好。我是誰?”

這次輪到他沉默了。或者說,是被我認真的表情嚇到了。

“不是吧你,真睡傻了。”他的聲音都高了幾分。

“你就說吧,我認真的。”

似乎是被我的真誠發問征服了,他無奈地撇撇嘴。

“你是薑來啊”

原來我有名字啊。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們什麼關係?”

“你失憶了?”他似乎下定了決心。

早該這麼問了……我開始懷疑麵前這個人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也許吧。所以你是?”

“我是你朋友姚光啊,我剛剛說了的。我們大學認識的,四五年交情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

姚光不以為意地笑笑,“看來你是真失憶了。”

“騙你乾嘛。”

“好吧,冇去醫院看看?”

“醫院出來的。”

“額……所以醫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是吧,跟我交代了一句說可以走了。我就出來了。”

姚光似乎有點無語:“你心還挺大。”

我冇接話,拿筷子有一搭冇一搭地敲著碗邊。

奇怪的是,這頓飯的後半程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直到我們一同站起身,姚光去結了帳,我們走出店外。

“你現在去哪?”他拿出車鑰匙。

“好問題。”

“行吧,那你跟我走吧。”

“你要去哪?”

“開車回家。”

“我去你家?”

姚光似乎覺得好笑,“你都去我家多少次了?”

他想了想繼續說,“你在醫院這麼久,估計房子合同早到期了吧。先在我那兒住一段吧,好好理理你逝去的那五年。”

他說完就笑了:“就真還挺離奇的,我都有種失而複得的感覺了。”

我一時接受不了那麼多資訊,隻是越來越覺得身旁的人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到姚光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月亮不情不願地從雲後探了頭。

我們一起進了他的房子,空間很大,甚至是複式的。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姚光讓我在沙發上坐下,他把電視打開。

電視上正演著晚間新聞,我興趣缺缺,便靠在了沙發背上,打算小憩一會。

這時,背後傳來了姚光的聲音:“喝點酒嗎?你原來可是嗜酒如命。”

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個習慣,反而聽到酒有點條件反射般的抗拒。

姚光拿了兩瓶酒來,自己開了一瓶,剩下一瓶遞給我。

我冇有接,“不喝了。”

姚光把另一瓶放下,端起手裡那瓶一飲而儘。

“慢點喝。”我看著他。

“其實你不在這幾年我過的也不怎麼樣。公司倒閉不得不換工作,新工作壓力好大,每天加班為彆人賣命。搞投資失敗把原來的存款都搭進去了,隻剩下這套房子。談了好幾年的女朋友說要追求自己的理想跑到美國去……誒,你說人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姚光皺皺眉,酒瓶見底,他又拿起桌上那瓶。

“我真覺得不如就像你這樣睡上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那些煩惱什麼的,說忘就忘了。好像也挺好的。”

我靜靜聽他說,似乎在聽一個完全與我無關的故事。

“薑來,你說說,咱們這麼拚命,為什麼還是事事不順。”

我撥了撥頭髮,想安慰他幾句:“也許,是讓你學會放下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就在下午,在知道自己原來有名字之後,我也突然釋然了。

那些回憶,是想不起來了,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冇有人在意我是誰,在意我的,從來隻有我自己而已。好像找到了自我之後,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對麵的姚光還在痛苦地傾訴,我的思緒卻越飄越遠。

終於,姚光停了下來。他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晚了,睡覺去了。”

我點點頭,也站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的後麵有一麵很大的穿衣鏡。

鏡麵上映出了我的臉,和旁邊姚光的臉。

我呆住了,時間彷彿停滯。

我和姚光,有著一模一樣的長相。

霎那間,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似乎有一道強光,讓我無法睜眼。我漸漸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微亮。我的第一反應是去找姚光。

但是,偌大的房子裡除了我並冇有彆人。我又回到那晚我們一起喝酒的沙發。

這時,我注意到茶幾的下麵有一本相冊。相冊的表麵微微泛黃,透著歲月的痕跡。

我打開它,一頁一頁的翻著,都是我的照片,從出生到大學。

漸漸地,我的淚水濕透了相紙,一切回憶清晰浮現眼前。

每一張照片的下麵,都有一行小字。

“姚光1歲,攝於1998年8月。”

”姚光2歲,攝於1999年8月。”

……

“姚光5歲,攝於2002年8月。”

……

“姚光20歲,攝於2017年8月。”

照片的時間停止在2017年,而在這之前的19年,每一年,都有一張照片。

我合上相冊,靜靜靠在沙發上,鐘錶滴答滴答的聲音似乎提醒著我逝去的那五年。

我放下相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天已大亮。

陽光有點刺眼,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薑來,他在向我招手。

將來在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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