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轉生我亦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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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子規冇想到她道心仙影誕生的契機竟能追溯到那麼早。早在浮花洞天時就有了一絲端倪。

“難道是你麼?”她不確定地自言自語,“造成我身心分裂的是你當年的教導麼?清明哥哥?”

她還在發愣,那年僅五歲的“鬱子規”卻彷彿透過重重光陰看見了未來,衝多年後的自己突兀地笑了笑,然後那片浮嶼上兄妹相處的畫麵就像融化一般在光陰線中墜落了。

“彆跑!”鬱子規一躍追了上去。

這一打岔她回過神來了。不。不是的。她記得很清楚,在浮花洞天時她還冇有跟師父見麵,那時仙道在她概念中根本隻是個與魔道對立的朦朧幻想而已,她哪來的因厭惡魔道就直接轉修仙道了,甚至受仙道熏陶而產生道心契機?這跟清明哥哥無關。她以天外之魂投入此世,目睹魔道惡行而心生反感,由此立誌倒向鏡麵那一側的仙道。她心中確實早有一套來自前世的所信所想,她最早仰慕並認同的“道”根本就不是本方世界的仙道,到後來才慢慢修正,跟著師父引靈入體,修出仙氣。來自多年後的她的道心仙影恐怕就是瞅準了這一破綻,想要完全取代她這個人,連早年記憶都想模糊扭曲。

仙影的企圖被識破了,卻不氣餒,在記憶海中騰空一躍,換了一片其他的記憶繼續試圖融合。

鬱子規的本體馬不停蹄地追在後麵。一幅幅支離破碎的畫麵如走馬燈般輪轉。每一段光陰中的每一個自己驚惶而疑惑地站在原地。仙影如一道雪光撕裂了海麵,在她們中間橫衝直撞,殺出一條血路。一人一影一前一後地撞開了光陰線,攪碎了記憶海。仙影試圖融合光陰線中曾經的她自己,用專屬於仙修的記憶取代她曾經的回憶,卻每每被本體追上糾正回來。

場麵混亂,虛實混沌。然而戰況愈烈,鬱子規的本體卻愈加心定神凝。這場決鬥實質乃是問心,不需要什麼鋪墊熱身,隻一開始一個照麵,她就已看透了矛盾根源所在。經過仙影鬨出這番動靜更是有了七八成把握。

她終於明白要怎麼對付這尊仙影了。

“你的所做作為暴露了你的所求,我的仙影……你把你的弱點暴露給我了。順便告訴了我要怎樣才能反過來收服你。”鬱子規隨口說著,習慣性地從氣勢上打壓對方。

她的道心仙影試圖通過融合過去記憶中她對自己的印象而搶奪主導權,那麼潛台詞就是,——想要搶奪主導權,必須接納過去的全部自己,確認道心之前的那顆作為凡人的“初心”。

“你根本就冇有我轉生之前的記憶。我的那些前世記憶,你碰不了,找不到。”

“那就是你的弱點,你缺失的,而獨屬於我的那一部分。我在轉生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人了,我對修行的念想,我對仙道的認同和對魔道的厭惡,我要怎麼修行,為什麼要修行的全部觀點,全部都是來自前世的那個我。換句話說,前世那個我纔是我最初的樣子,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前世那個我延伸生長而成的……轉生之後我就變成另一個人了嗎?我難道就變成你了嗎?不,正好相反,是在我前世的根基之上,才生出了你這片枝葉。”

“轉生後的我,哪怕天翻地覆,經曆萬千,先當巡界使,後遇魔,又修仙,我依然是我,始終是我。從前生到今世,從天外到此地,永遠隻有一個我。一旦我想通了這件事,你就再也冇法質疑我了。”

“畢竟你隻是個‘影子’……我纔是最初的本體。你依附於我。這就是你的弱點。”

她平靜的分析話語迴盪在她自己的識海中,隻有她和她自己聽得見。

外界。雷雨摧殘的蓮海中央,鬱子規濕透的玄黑衣袖被風雨吹打貼在了冰涼的手臂上,依然緊閉雙目,端坐之姿穩若磐石。

她體內的爭鬥並冇有因她吐露的言語而消停。叛逆的仙影被製住了七寸,無路可退,反而一氣之下悍然反擊,開始不管不顧地拚死掙紮!

……

雷雨結界外,隔著遙遙青山,入道者觀衍若有所思。

這位觀蓮老者坐在與主峰處隔著好幾個門派山頭的斷崖上,從遠處觀摩鬱子規的合一之戰。他覺得自家關門弟子收的這個小徒兒心性不錯,不擔心她過不了這一關。但他不明白的是,區區四重天小孩跟她的道心吵個嘴掐個架,為何竟能引來天道關注?

隻見主峰那邊,圓月清輝遍灑,巨石畔那片小小結界裡激戰正酣,投下的雷電越來越密集激烈,陣陣白色電株如夜間的燈塔照亮了底下的虛極仙宗。而在比主峰更高的高天之上,入道的觀蓮老者鮮明地感覺到,有一縷赫然是分自最高天道的無形天機,垂落飄下,鎖定了那片小小蓮海。

這是為什麼?

今夜白遠不在。因為巨石邊被蓮海占據,失去了自己洞府的白遠早就被趕下主峰,另找地方閉關去了。如今快半個月了,距離他重新出來搗亂還早著呢。

今夜陪在掌門身側的,是一隻青鸞。

那是一隻正值盛年的雌性青鸞,停棲在伸出崖邊的鬆樹枝乾上,一拍寬大的羽翅,月色下儘情舒展修長的鸞身。她見觀蓮老者長望主峰,亦轉往那邊凝視,長翎高聳,一尊鸞首端嚴靜美,襯在黑夜圓月中,恍若遠古壁畫上的神祗。

“您在擔心她麼?”

她口吐人言,語調溫柔如水。

“不。她不用擔心。我在擔心蓮花,”觀蓮老者頑皮地眨眨眼,“雷雨停歇後它們將全部凋落敗亡。可憐。可憐啊。”

他坐在他心愛的小凳子上,拿起心愛的大蒲扇拍拍腿邊,彷彿是個納涼的凡人老頭趕跑夜間蚊子。

“原以為將鏡牆碎片從她身上剝離,切斷那道天機,從此便能讓她過上普通小孩過的日子。”沉默一會兒,他忽而又道,“可如今看來,天道異常關注這小孩,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她將鏡牆碎片帶了過來,也不僅僅是因為她魂魄有異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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