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王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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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菲坐在地上,麵前的女人手裡拎了把燒水壺,正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

她推了推鼻梁,推了個空,便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燒水壺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底被燒得漆黑,把手纏了一圈厚厚的布條。這種鋁質的燒水壺,尹菲還是小時候在鄉下看到過。

各種不屬於她的記憶和資訊在這一瞬間幾乎同時湧入大腦,短暫的宕機後,尹菲很快搞清楚了怎麼回事:她穿書了。

再晚穿幾分鐘,這個身體的原主就一頭撞上院牆尋了短見,從此變得癡癡傻傻。

作為年代瑪麗蘇文裡的炮灰女配,這個下場不過是大結局裡一兩句話的交待。

麵前這個瞪著自己的女人身上,是原主的後媽。

母親去世後,原主父親尹海生帶著七十多歲的丈母孃馮翠貞一起過活,經人介紹認識了在棉二廠當幼師的趙芬。

趙芬三十好幾,在棉二廠這種女工占大頭的地方,一直冇找著對象。她看尹海生在後勤科工作,又有房子,便毫不猶豫地嫁了。

這剛結婚,趙芬就把尹海生的工資死死攥在手裡,還愈發地看馮老太太不順眼——哪有再婚還帶著前頭丈母孃的!

趙芬天天攛掇著自個男人把老太太趕出去單過,原主聽說親爸後媽打算跟姥姥分家,便堅定跟姥姥站在一邊。姥姥要搬出去,她也跟姥姥一起搬走。

這正合了趙芬的意,她美得嘴巴快翹上天。

誰知馮翠貞竟然找來大雜院的街坊鄰居做見證,搬出去可以,先分家再說。理由是尹家現在這些家當,有她女兒蘇瑛的一半。

蘇瑛當初和尹海生結婚的時候,尹海生一窮二白,除了祖上留下來的兩間大雜院裡的破爛瓦房,什麼也冇有。兩口子結婚後,趕上棉二廠建廠,都通過招工進了廠。一個在醫務室當護士,一個在後勤科上班,省用儉用翻建了房子,還攢下了一屋子家當。

房子是許海生家傳下來的老屋翻蓋的,老太太不想爭搶。屋裡那些家當可不能便宜了趙芬,有一半是她閨女的。

街坊鄰居都點頭稱是,多少年的老鄰居了,老尹傢什麼情況,大家都明鏡兒似的。蘇瑛生前和尹海生一樣,拿的都是四級工資,一個月四十多塊。兩人結婚幾十年攢下的家當,可不得有蘇瑛的一半?

這下輪到趙芬傻眼了,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她嫁給尹海生才一年,這屋裡冇一樣家當是她添的。

分家分了半天,傢俱、碗盆,分得七七八八,就剩下趙芬懷裡摟著的那把鋁壺。這年月要買把鋁壺可不容易,除了要鈔票,還得要工業券。

趙芬冇想到平時鋸嘴葫蘆一樣的繼女死活不肯讓,趁著馮老太太去鄰居那借板車,逮著繼女罵個冇完:“你一個嫁不出去的賠錢貨,分家跟你有什麼關係?!”

繼女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死丫頭在廠裡當掃地工,平時下班就躲在屋裡。罵她幾句,也不吱聲。

趙芬不大敢當麵罵馮翠貞,罵起這個繼女來卻是毫無心理負擔。

尖利的嗓門吵得尹菲腦門嗡嗡作響,冇想到自己剛穿過來就趕上分家,看麵前這個女人急赤白眼的嘴臉,似乎有些理解原主為什麼會想不開尋短見了。

尹菲穿著臃腫的冬衣,用手撐了一把,才站起來。現在這個身體像是被人抽空了精氣神,虛弱得緊。

趙芬叨叨了半天,尹菲越聽越不耐煩,抬眼看著她:“你算哪根蔥?有什麼資格問我?我媽留下來的東西,跟我沒關係,跟你這個後媽有關係?”

她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倒是十分清楚。

這話一出,大雜院裡的鄰居七嘴八舌地炸開了鍋。就連一直捂著腦袋蹲在牆根的尹海生都抬起了頭。

趙芬以為自己聽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這個繼女。平時八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畏畏縮縮的,現在竟然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

街坊鄰居都是看著尹家二囡長大的,這孩子打小就文靜,話不算多,平時見著了也會打招呼。不過自打親媽死在裡頭後,這閨女瞅著就有些不對勁了。整個木呆呆的,不像以前那麼活泛了。

不管蘇瑛是啥家庭出身,她這個閨女確實可憐。親生母親不在了,後媽又天天作死。她一個高中畢業生,卻在車間當掃地工。

聽說分家後,馮老太太和二囡打算搬到後巷那個快倒塌的土坯屋住。那地兒最早是廠裡養豬的地方,後來給“黑五類”分子改造用,現在都荒了,哪能住人!

趙芬這會氣勢洶洶地站在大院中央,一身簇新的格紋呢大衣,脖子上還繫著玫紅色滌綸絲巾,一看就是省城才能買到的時新貨。再看看二囡,蠟黃的一張臉,一身臃腫鼓囊的黑棉襖,袖口磨得透亮,都快豁出裡頭的棉花了。

這當後媽的,瞅著比繼女還年輕鮮亮,現在卻為了把壺跟繼女鬨個冇完。

有看不過眼的鄰居勸道:“這壺當年可是蘇瑛攢了大半年的工業券才換回來的,你就給人家姑娘留個念想唄。”

“是啊!當年翻建房子蘇瑛也出了錢,現在趙芬把人家老太太和閨女趕去睡豬棚,還搶這壺就說不過去了!”

一直冇吭聲的尹海生臉上掛不住了,衝趙芬一跺腳:“你就消停點吧!一把壺也要爭!”

他不開口倒也罷了,一開口趙芬壓了好些天的火氣直往腦門子衝,將手裡的壺撂到一旁,叉腰嚷嚷起來:“不爭不爭你倒是不爭!這家都快搬空了!”

尹海生眉心擰成川,想到蘇瑛在的時候,最疼的就是二囡,二囡跟她媽的感情也是最好的,心底倒是是不落忍,將趙芬拽到一旁,壓低嗓門哄勸道:“這壺也用了好些年了,買把新的就是了。工業券不夠,我想辦法去湊一湊。”

趙芬卻是個不消停的:“分家憑什麼老太太和她說了算,你又不是隻有一個閨女!”

說到尹家另一個閨女,尹海生黝黑的臉膛立刻陰沉下來。鄰居麵色各異地交換了個眼神,都不吭聲。

……

尹菲當然知道原主還有個姐姐。她姐姐叫尹芳,正是那本年代瑪麗蘇文的女主。長得漂亮,能力又強,處事大方得體,在棉二廠簡直是萬人迷一樣的存在。

趙芬還在唾沫橫飛地說個冇完:“這個家就不能這麼分了,得把尹芳叫回來,讓她評評理!”

分家倒底是老尹家的家事,街坊鄰居見趙芬想把事鬨大,隻能勸道:“人家尹芳現在啥身份,願意搭理你?!”

趙芬黑著臉:“我不管,說好的家當一人一半,我不能吃虧!”

尹菲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那把鋁壺,壺把手上纏著的紗布還是蘇瑛從醫務室拿回來的。這把壺她愛惜得緊,每天晚上都用乾淨毛巾把內壁和壺底用力擦試一遍,把手上纏著的布條也不知換了多少次。用了好幾年都還是新的一樣。

蘇瑛去世後,尹海生日子過得糙得很,趙芬也不是個講究人,這壺已經焦黑得不成樣子了。

尹菲像個木頭樁子似的麵無表情地站在那兒。半晌,她走到東邊一戶人家門口。

她記得大雜院隻有這戶人家不燒煤球,每天劈柴火。

尹菲抄起立在木樁上的斧頭,走到趙芬撂到一旁的鋁壺跟前,照著壺肚子就是一斧頭。

這一斧頭她把自己在車間拎鐵疙瘩的力氣全用上了。

“呯”地一聲巨響,鋁壺被劈成兩半,其中一半一骨碌滾到她腳下,另一半直往趙芬麵門砸過去。

前一秒還鬨騰不休的大雜院徹底安靜了,街坊鄰居個個像是被掐住了脖,十幾雙眼睛看著尹菲。

趙芬嚇得脖子一縮,臉色煞白,僵在那兒忘了動作。

隻見尹菲彎腰把自己那一半壺身撿起來,徑直走到趙芬跟前,將她腳下另一半壺身塞到她懷裡,嘴角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讓你吃虧。說好的一人一半。”

馮翠貞從鄰居家借板車回來,推到大雜院門口,就聽到裡頭傳來趙芬殺豬似的嚎喪聲。

馮老太太心下一緊,趕緊放下板車,一進門就看到外孫女二囡低著頭站在那兒,趙芬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鬨,像個潑婦一樣撒潑打滾。

馮翠貞以為二囡又被欺負了,上前一把將尹菲護到身後,怒道:“趙芬,你消停些!再鬨,我們不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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