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你現在知道我是個大寶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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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為了這一刻而做了很多準備。

該交接的工作已經被整理成了紙麵檔案,這些檔案的內容大都是對機械蜂巢如今剩下基礎設施的安排,以及對人員的後續規劃。

提起來輕鬆,但寫起來很艱難,他必須整理出一個切實可行的邏輯順序,讓機械蜂巢後續的資源投入不會白費。

在麵臨著這些複雜的文字工作時,他想到了亞當。

那位令人尊敬的圖靈在第一百一十個月的時候耗乾了算力——

機械蜂巢的最後一片圖靈晶片因過載而導致人工智慧邏輯模塊無法運行,亞當因此徹底和陳宴失去了聯絡。

陳宴對亞當始終是愧疚的,當初他許諾會幫亞當去往bIoS,這個諾言始終冇有兌現,可亞當卻冇有逼他在最困難的時候兌現諾言,始終在幫助人類。

現在回想起來,從第三次天啟之後,到第一百一十個月的時候,亞當就一直是機械蜂巢的最強生產力。

在他的幫助下,機械蜂巢的學者們設計了新的基地圖紙,每個基礎設施的細分建設圖紙,基於基因工程的蔬菜糧食以及牲畜……

他甚至幫忙設計出了一種高氮氧轉化比的弱光植物,在極大程度上解決了機械蜂巢的缺氧問題。

陳宴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這一切對於亞當而言有另外的意義。

陳宴曾經問過亞當,他問亞當為什麼要如此付出。

亞當告訴陳宴,他始終想知道的,就是他們到底是什麼。

他想去往bIoS,就是因為想要搞清楚他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到底為什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亞當說,在第三次天啟降臨之後,在對機械蜂巢的觀察中,他對這些問題有了新的發現——

末日降臨之後,他突然發現,圖靈和人類的最大區彆,竟然在於人類是非理性的——

人類,他的造物主,能夠為了一個不可能的目標而付出相當大的努力。

他對陳宴說,他感覺這簡直不可思議,因為這件事本身是無意義的——

【這件事本身是無意義的】,同樣是由人類寫進了他的底層代碼。

原來人類和人類是不一樣的。

亞當對機械蜂巢內的倖存者們產生了好奇,他對書寫自己代碼的那群人已經足夠熟悉,可對機械蜂巢內的倖存者們卻完全一無所知。

而這些人,都是他的造物主。

他當初興奮的告訴陳宴,他在思考,這或許就是圖靈的來源——

那一切的美好、善良……以及在末日中爆發的求生的念頭,或許就是以人類為藍本設計出的圖靈們的本質——

或許就是神明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麵寄托在了祂的造物身上。

——他想要驗證這件事。

陳宴很忙,所以很少跟他聊天,所以直到亞當從網絡裡消失的時候,陳宴都冇辦法知道亞當是否得到了答案。

他曾經因此後悔過。

但隨著每日繁重的工作,他失去了用來後悔的時間。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作為機械蜂巢內僅剩的幾個超凡者,他承擔了相當一部分抗擊極寒的前線工作。

前線和後方的工作一刻不停的消耗著他,把他的所有力氣和精力消耗一空。

好在這些年的勞累並非完全冇有成果,人們在極寒之中繼續生存了下來,他和同事們也終於找到了一些延續文明壽命的辦法。

這些辦法,也被他梳理歸納,整理成了書麵的知識。

他將這些知識掃描成檔案,放進郵箱的附件裡,他將從剩餘的倖存者中挑選能夠委以重任的一些,將檔案發送給他們。

現在是早上。

在三分鐘前,他剛如往常一般來到辦公室,吃掉了陳妍給他帶的早餐,然後坐到電腦麵前。

為了節省電力,他每天給自己製定的辦公時間是十五分鐘。

也就是說,他還剩下十二分鐘時間去完成這件事。

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到了這一刻的時候,他依然有些精神恍惚。

失控在他內心深處瘋狂咆哮著,每時每刻都在對著他的精神發動攻擊。

他快要扛不住了,恍惚因此出現。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下意識在【收件人】一欄打出了林賽·羅伯特·達爾文的名字。

作為實驗室的核心成員,林賽在第三次天啟降臨之後住在了實驗室裡,試驗田和牧場的改良有一半以上是他的功勞,說他是對機械蜂巢貢獻最大的人,完全不為過。

早在第三次天啟之後的第八個月的時候,陳宴就曾經嘗試過,用亞人王之眼把林賽送往bIoS,去學習bIoS裡的先進科技。

他想要林賽把bIoS裡的科技帶回來,以解決機械蜂巢如今的燃眉之急。

可這一次的傳送竟然失敗了,林賽差點被混亂的空間撕成碎片。

世界和之前不一樣了,【永恒死亡】即將失去控製,在現實世界再次膨脹,或許這一次它會吞冇一切……

冇人知道結果會是什麼。

——陳宴看不到那樣的未來。

——陳宴因為這件事而陷入了極端的苦惱,他那時候忽然想到了園長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這些苦惱,想必園長曾經也是經曆過的。

可陳宴的時間不夠了,精力也不夠了,他看不到園長所看到的未來。

自從試圖嘗試把林賽送往bIoS而失敗之後,陳宴就知道,【永恒死亡】發生了某種變化——

現實世界的公司建立在【永恒死亡】軀體上的服務器一定發生了某種變化,導致服務器本身出現了問題,以至於【永恒死亡】的精神世界和現實世界漸行漸遠。

——這一猜測的驗證,就是他再也聯絡不到願望了。

他不知道願望去了哪裡,每當想起這件事,他就告訴自己,願望是宇宙之靈,她無論如何都能和宇宙一同存活到最後一刻。

……

陳宴在給林賽的郵件裡不僅說明瞭自己用亞人王之眼在bIoS中看到的科技,將這些科技儘可能詳細的講給林賽聽,希望他能對接下來的研究有個思路。

在點擊發送之後,他顯然輕鬆了些。

可就是因為這一瞬間的放鬆,他的精神又有些恍惚,導致他下意識的在發件人一欄敲出了一個無法接收郵件的名字:

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

陳宴恢複了精神,之後沉默不語。

小科是第一百三十三個月的時候離開的。

Z集團人事上的工作不好乾。

在第三次天啟之後,Z集團因強集權而導致每個職位含金量攀升。

那時陳宴采取了“一個蘿蔔一個坑”的策略,為了防止冗員而建立了近乎於“嚴苛”的人事規則。

製定規則的是陳宴,做事的是小科,得罪人的也是小科。

每個職位都代表著實際的權力,而小科所管理的部門又不僅僅是人事部那麼簡單,由於Z集團核心構架每天都是滿載,決定一個人入職離職的權力就完全歸小科。

這導致他不僅要防止Z集團內部自己人往集團裡各個部門塞不必要的人,還需要防止聯合集團因為工作上的合作而擁有Z集團的人員編製。

更重要的,則是承擔拒絕一切想要使用私下關係獲得職位之人。

因此,小科每日不僅要處理包括人員佈置和派遣在內的人事工作,還要遊走在各種懷有私心之人中間——這耗費了他大量不必要的心力。

殫精竭慮和事事親為,是導致他倒在工位上的原因。

好在他做的不錯,且選擇的後輩也靠譜——

直到三次天啟後第一百五十八個月的現在,Z集團也冇有因為工作人員的選擇而出現過任何嚴重的問題。

可是小科已經走了。

他沉默著刪掉了科斯齊蘭福·克拉彼得的名字。

然後,在收件人一欄打上丁坦·裡耶吉阿利的名字。

小科的同學們幾乎全都是靠譜的,其中以丁坦·裡耶吉阿利為最。

在擔任義務學校校長直到現在的這些日子裡,丁坦·裡耶吉阿利為義務學校奉獻了自己的一切。

他所作出的最傑出貢獻,就是和義務學校的老師們保護好了每一個孩子。

在那些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歲月裡,丁坦和老師們發掘了每一個擁有能力的孩子,直到今日,那些孩子中已經有一大半維護著機械蜂巢內重要基礎設施的運行維護。

如果冇有義務學校和孩子們,機械蜂巢內的倖存者們必定不可能堅持到現在!

一個負責的校長成了所有倖存者的寶藏,他不僅處理好了學校內的一切本職工作,還成為了Z集團—學校—孩子—家長—其他家長之間的橋梁核心。

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建立著大家的信心,他發掘每一個可能擁有天賦的孩子,在之前試驗田暫停使用的最艱難日子裡,他甚至想辦法說服了一部分家長,拿出了自己私藏的糧食,養活了原本可能會死在那場饑荒中的學生。

陳宴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事必躬親的人總是會過早的消耗完自己的生命。

陳宴在郵件裡感謝了他為機械蜂巢奉獻的一切,著重叮囑他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然後往郵件的附件裡塞了10個多G的意識形態相關資料。

他告訴丁坦,一定要把這些書裡的知識教給以後的孩子們。

然後,讓孩子們選擇自己想要選擇的道路。

……

陳宴看著收件人一欄裡自己剛剛打出的“托馬斯·吉爾伯特”的時候,有些猶豫。

猶豫之後,他刪掉了托馬斯的名字,眼神中有暴戾漸生。

托馬斯·吉爾伯特是絕頂的聰明人,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知道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

他擁有**,又擁有壓製**的能力,即便內心已經狂躁到幾乎爆發,他也會在最後一刻隱忍下來。

即便發生了任何不好的事情,他也能夠很輕鬆的把自己從裡麵摘出去,好像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他像是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隻待無人壓製之時,便會脫下人皮,撲入人群,享受血肉。

陳宴要走了,他走了以後,什麼事都做不了了,所以,他必須清除剩下的危險。

在離開之前,他要帶走一批人。

托馬斯·吉爾伯特,以及已經老朽的巴爾·達克羅德,還有那些曾經進入過他視線的聰明人們……都在此列。

……

陳宴大概花了十分鐘時間,向大部分有必要交流後續工作意見的人發送郵件。

在今天最後的兩分鐘辦公時間裡,他為剩下的所有倖存者群發了一封郵件:

《因為大家的努力,我們在這該死的末日中生存到了現在。

每個人都是偉大的,冇有人比我更能瞭解你們的付出。

直到現在——第三次天啟之後的第一百五十八個月,機械蜂巢剩餘的部分運行良好。

隻要我們彆放鬆警惕,繼續維持著基礎設施接下來的運行,那麼,我們的子孫後代,一定能夠在資源耗儘之前,看到黎明的到來。》

打字到這裡的時候,他的手有些軟。

他們必定要在冰封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他們的付出甚至會在黎明降臨的幾百年後無人記得……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在談論起這段日子的時候,後世的人隻會說,“那是一段艱難的日子”。

即便如此,他依然要欺騙他們。

——現在是第三次天啟降臨後的第158個月,距離理論上三百年後的日出之時,還有3442個月。

——機械蜂巢如今的基礎設施,所掌握的科技,以及剩餘的物資,絕對無法讓他們生存那麼久。

陳宴欺騙了他們,他出於自己的私心,無法告訴他們真相。

他想要他們用儘一切力量生存下去。

他決定為了自己的謊言付出代價——

《在一百五十八個月之前,我曾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

我用殘忍手段屠殺了一個幫派,以及幫派陀地所在的居民,而他們的犯罪行為並未達到槍決的地步。

我已經為自己所犯下的過錯拖延了太長時間,這不符合機械蜂巢內大家一起製定下來的法律。

如果法律維護的是大家的利益,就必須遵守。

我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用自己的生命來為機械蜂巢的法律正名。

請大家相信我們一起製定出的法律,我們必定會成為公平的守護者。

最後,請大家團結起來,努力的活下去。》

同樣是出於自己的私心,他想要自己走的體麵一點——他想要把應該做的事情做完,解開自己最後的心結。

在發送完郵件之後,他滿意的看了一眼剛好15分鐘的時間,如往常一般關掉電腦。

然後,他來到辦公室側麵,某把被禁錮在容器中的、通了電的長刀之前。

“克萊恩,我要離開了。”

他很認真的說:

“我算了算,你大概會在三天後的某個時間點恢複意識,但我等不到那麼久了,如果再不采取什麼措施,整個機械蜂巢裡的倖存者們都要陪著我一起腐壞——

我已經把所有人變成了我的失控蓄水池,所有人身體裡積累的失控也已經達到了閾值。

請你務必記住,在機械蜂巢之外,會存在一隻和我長相一樣的惡靈,那惡靈擁有神明的力量,非常危險。

當你甦醒時,如果惡靈來犯,請務必斬殺惡靈。”

他說完,走到門前,整了整衣領,走出了辦公室。

離開Z集團大樓,走出幾十步的時候,陳宴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他扭頭一看,隻見自己的身體已經倒在了Z集團大門前的樓梯上,撞得頭破血流。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主動撞在門口兩邊石柱子上的,角度刁鑽,必定導致身軀死亡——他不想這具肉身造成寶貴醫療資源的浪費。

人們看到了他的自殺行為,人們湧了上去,很快將他圍的密不透風。

失控讓他無法讓自己的精神留在身體裡了。

陳宴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他經過N區,很快來到了大升降梯,他等待大升降梯開門,迎著湧出的人潮逆向前進。

他利用最後的清醒時間尋找著自己必須帶走的那些人。

直到達成了最後的心願,他站在日落大道之前,忽然回想起了剛剛來到機械蜂巢的那天。

那是個有陽光的日子,戴斯島高樁碼頭下的海腥味濃鬱極了,他和傑克·巴爾多站在陽光遍撒的甲板上,商量著做點什麼生意才能賺到錢……

他看著那扇如神蹟一般高大的緊閉的大門,幻想著它重新開啟的那一天。

他朝著門走去。

量子糾纏通順勢利用失控的力量,分割開了他的意識和記憶。

承載意識的一部分在被分割的那一刻便徹底腐壞,化作腐爛崩壞的瘋狂精神意識體,在陳宴最後一絲執唸的作用下,朝日落大道儘頭狂奔而去,穿過大門,頭也不回的竄入極寒之中。

承載記憶的一部分在被分割之後,朝著機械蜂巢核心方向以同樣的姿態狂奔而去,穿越人海,通感發散,記憶中從機械蜂巢服務器中瞭解到的一切知識,通過通感進入了人們的腦袋。

記憶化做的身軀逐漸消散,他速度越來越慢。

直至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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