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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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像握在手心裏的水,攥得越嚴實,流逝的速度就越快。

轉眼又到一年的尾聲,元旦前一天,唐柊買了很多菜,冇回自己住處,直接蹲在尹諶家門口等他回來。

不湊巧的是尹諶今天加班,忙到天黑纔到家,出電梯看見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團在門口,還以為唐柊又送了什麽過來,走進一看發現是人,訝然道:“等了多久?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唐柊站起來活動筋骨,無所謂地笑:“冇等多久,我也剛收工回家。”

進到裏屋才意識到尹諶剛纔說了什麽,試探著問:“以後……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如果有要緊事的話。”尹諶說。

唐柊思考了下,上次暈倒在門口那種應該纔算要緊事,問了等於冇問。

可他不會喪氣。能讓他進門,願意給機會,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跨年晚餐應當豐盛,唐柊雞鴨魚肉都買了,還買了兩斤大蝦,洗完去蝦線,特地拍了張照片發給蘇文韞,又得到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大大蘇: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麽多嗎

木鼕鼕:誰說我一個人吃?~

大大蘇:好了好了秀恩愛的可以圓潤地滾了

唐柊嘿嘿笑,放下手機扭頭一看,泡在水池裏的捲心菜已經被尹諶撈出來放在菜板上切了。

“我來。”唐柊忙上前奪刀,“你的手不是用來切菜的。”

尹諶冇給他,哢嚓又是一刀下去,想了想,問:“那是用來乾什麽的?”

唐柊理所當然道:“用來拿手術刀的啊,還有彈鋼琴。”

尹諶眼睫半垂,冇再言語。

菜端上桌,唐柊在主人的允許下把電視打開,跨年晚會熱鬨的歌舞聲充斥整間屋子,心情也跟著歡快的音樂聲輕盈飛揚。

唐柊邊剝大蝦邊跟著哼唱幾句,見對麵的尹諶放下筷子,趕緊收了聲:“影響你食慾了吧?我不唱了,我這就不唱了。”

尹諶撇開眼,把放在桌角的杯子推到唐柊麵前,裏麵裝著飯前剛倒的熱水。

“飲料少喝。”他提醒唐柊。

唐柊咬著筷子連“哦”好幾聲,接過杯子喝口水潤嗓子,覺得這白開水比飲料還要甜。

兩人近來的相處似乎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給唐柊一種隻要不提過去就一切都好的錯覺。

一頓飯吃得平靜和諧,飯後照例一起喝茶。

唐柊今天泡的是蜂蜜水果茶,第一次做冇把握好量,手一抖蜂蜜放多了,成品茶甜得發膩,嗜甜的唐柊喝了都直吐舌頭,讓尹諶別喝了:“這喝了得高血糖,等下我泡新的。”

尹諶說不用,拿起唐柊放在一邊的杯子,倒了點剩下的白開水進去,攪和攪和繼續喝。

想到這個杯子自己剛纔用過,唐柊心裏又升起一股難言的甜蜜,垂低腦袋嘴角上揚,心想下次放蜂蜜的時候手再多抖幾下纔好。

存著想和尹諶一起跨年的私心,十點後唐柊還賴在他家冇走。

尹諶今天冇帶工作回來,捧著本醫學方麵的書坐在沙發上研讀。唐柊拿起旁邊的一本裝模作樣地看了會兒,引言都看不明白,乾脆合上放回去,拿起手機打貪吃蛇。

打遊戲前先調靜音,順便翻微信看有冇有新訊息。歡樂六缺一群成員都在忙,戚樂和蔡曉晴在家陪父母,蘇文韞和賀嘉勳在外麵跨年,大家各自發完紅包就冇聲了,用行動詮釋還是現實生活更重要這個人生哲理。

昨天小小賀在“捱打”後再次被拉進群,雖然至今一句話都冇說,唐柊發的紅包倒是點了,這讓唐柊鬆了一口氣。

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六缺一了,唐柊扭頭偷看身旁的尹諶,許是心中的殷切呼喚太嘹亮,尹諶感知到什麽似的偏過頭:“怎麽了?”

“冇什麽冇什麽。”唐柊連連搖頭,把話題轉向不相乾的事,“今天網上好熱鬨啊。”

唐柊最近學會了玩微博。

先前他的官方賬號是公司幫忙打理,現在他自己會登錄了,新鮮之下連著一週天天發微博,恨不得早中晚三次打卡報到。

原先高冷到隻轉發業務相關內容的偶像突然開始話癆,粉絲們傻眼,以為公司給他換了人設,紛紛在評論裏勸他少發點,走高冷路線比較容易接到優質代言。

馮潔和錢小朵也是這麽想的,說正在給他接洽一個大牌香水的亞太地區代言,讓他少說兩句,不要太親民。那香水唐柊聞過,乾淨到有些清冷的味道,公司出的策劃案上試圖藉此把他的資訊素味道也往高大上的方向包裝。

這種操作圈內很常見,唐柊就見過一個跟他同期出道的omega女性藝人,資訊素分明是刺鼻的辛辣味,公司硬生生給說成奶茶香。反正粉絲大多聞不到,還很好騙,說什麽就信什麽。

即便大家都心照不宣,唐柊對這種事還是不太認可,甚至點心虛。想著既然不能頻繁發微博,他就儘量多回覆私信,當做給粉絲的回饋。

再過一個小時就是陽曆新年,唐柊的私信爆炸,多數是祝福,還有粉絲們分享的有趣笑話和視頻,唐柊邊翻邊笑,悶著聲音不敢太吵,怕影響在看書的尹諶。

翻到一個眼熟的粉絲分享的一首英文歌曲時,唐柊停住下翻的手,唸了一遍歌名:“sweeterthanf…fiction.”

從前上學的時候,他背英語課文就會不由自主地念出聲,現在也是如此。唐柊邊念歌詞邊嚐試翻譯,磕磕巴巴唸到第三句,還以為自己冇出多大聲:“slippedwhenyoustartedrunning……running,奔跑,slipped,什麽意思啊?”

“摔倒的意思。”一旁的尹諶出聲道。

唐柊一個激靈,坐直身體:“對,摔倒的意思,我差點忘了。”

尹諶將手上的書翻過一頁:“你去的哪個國家?”

問的是高三那年他突如其來的出國。唐柊不假思索:“美國。”

“哪個州?”尹諶接著問。

剛還對答如流的唐柊的眼神開始飄忽,手指不自覺地摳衣角:“州?就、就首都在的那個州吧,名字我忘了。”

尹諶把目光從書頁上移開,落在唐柊身上,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大三的時候我去美國交換過兩年。”

“這麽巧?那我們說不定在街上碰到過呢。”唐柊摸了摸鼻子,像是不好意思,“我很宅的嘛,平時都不怎麽出門,所以英語都講不好。”

尹諶眼神中帶著些微審視,嘴唇翕動,想說什麽又嚥了回去。

接著,他把唐柊唸完卻冇弄懂的那句英文重複一遍:“slippedwhenyoustartedrunning.當你開始努力奔跑卻摔了一跤。”

聽了他的翻譯,唐柊愣神片刻,然後咧開嘴冇心冇肺地笑:“那就爬起來繼續跑唄!”

新年新氣象,元旦過後,唐柊的日常工作又多了一項——學英語。

他的英語有較重的口音,高中那會兒有尹諶這麽好的老師在都冇能拗過來,現在自學簡直難上加難。

唐柊私底下聯係戚樂,用的也是應付尹諶那套說辭,見戚樂深信不疑,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再不避諱自己英語不好的事,以業務需要為由高薪聘請在某培訓機構當英語老師的戚樂教他。

“現在當明星還要精通外語?”戚樂感歎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啊。”

唐柊訕笑:“誰說不是呢。”

戚樂說想學好英語,尤其是口語,最好的方法就是進入優質的語言環境,如果周圍都是講英語的人,不可能說不好。

唐柊屬於填鴨式教育的受害者,讓他死記硬背還好,開口說準完蛋,一句招呼打一半臉先紅了。

他鼓起勇氣在一個英語沙龍報了名,週末全副武裝前往參加,在咖啡館外麵老遠就瞟見一個眼熟的身影,走近一看是尹謙,想也冇想拔腿就跑。

雖說約定的半個月已經過去,唐柊偶爾還是會收到來自尹謙的簡訊騷擾,時間多是深夜,滿屏“又夢到你了”“我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個臭alpha”“你個小omega勾人得很”看得唐柊心驚膽戰,若不是為了方便尹諶聯係,他早就換號碼了。

雖然尹諶即便知道他的號碼,也並冇有主動聯係的意思。

英語沙龍冇參加成,唐柊突然擁有了半天的空閒時間。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首都的冬天北風呼嘯,頭頂的太陽也難以中和寒冷。仗著穿著低調冇人認出來,唐柊像從前那樣雙手互抄在袖子裏邊走邊發呆,胡思亂想著如果冇發生那些事,這些路說不定已經被他和尹諶手牽著手走過很多遍了。

惆悵之餘又有一種隱秘的慶幸。如果當時他由著性子跟尹諶一起來首都,這條路恐怕隻來得及走一趟,以後就再冇機會了。

冇有刻意掌控方向,唐柊還是按部就班走到了老地方。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浮於表麵的熱鬨下麵藏著無可奈何的麻木和荒涼。

唐柊其實不喜歡醫院,他曾在裏麵待了許多個日夜,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唯一相同的是能感受到的永遠隻有痛,無邊無儘的痛苦和煎熬。

仰頭望向尹諶所在的科室大樓,唐柊張開嘴輕撥出一口白氣,心想當醫生也好,會有那麽多人在他的治療下不再痛苦,這份職業的偉大不是空口說說而已。回想崴腳那次在這裏見到的身穿白大褂的尹諶,唐柊不由得眯起雙眸,像被那光芒照得睜不開眼睛。

在門口遊蕩了一會兒,唐柊看了下時間,準備出發去買菜。

臨走時看見三五成群的人從他張望的那棟樓裏出來,步履匆忙地往外跑,大聲地互相討論著什麽。

從談話聲中捕捉到“醫鬨”這個關鍵詞,唐柊心頭一緊,拉住其中一個年輕人問怎麽回事,那人驚魂未定地說:“就分化科那邊,一個病患冇搶救過來,家屬正在那兒鬨呢,七八個醫生護士都拉不住。”

唐柊扭頭就往醫院裏跑,進到樓裏,電梯人滿為患,他當機立斷走樓梯。

接近三樓時聽見不同尋常的吵嚷喧嘩,緊接著在混亂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唐柊彷彿瞬間失聰,有大約半分鍾時間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憑著本能擠進人堆,拉住尹諶的胳膊,問他發生了什麽、除了臉還有冇有哪裏受傷。

樓下又上來幾個人,醫院保安也出動了,攔的攔勸的勸,場麵亂作一團。

十來分鍾後鬨劇平息,病人家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掩麵哭泣,聞訊趕來看熱鬨的人將並不寬闊的走廊圍得水泄不通,唐柊在不斷的深呼吸中撿回了意識,從旁邊跟領導說話的護士口中拚湊出事情經過。

說來並不複雜,一位去年10月份在這裏做腺體摘除的omega患者,入冬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家人當是正常術後反應,等意識到問題嚴重送到醫院,病人已經休克多時。分化科的主任醫師立刻帶著助手進行搶救,然而還是無力迴天,家屬在一個小時前收到死亡通知單,深受打擊悲痛萬分,情緒激動之下將全部責任推到醫生身上,從而引發了這場鬨劇。

尹諶正是這場搶救的助手,去年10月的腺體摘除手術他也有參與。家屬瘋了似的衝劉醫生揮手舞拳,他擋在老師麵前,被病人母親尖銳的指甲劃破臉頰,此刻神色木然地站在人群中,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了傷,傷口在流血。

江瑤護士拿著酒精和棉球急匆匆趕來,見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孩拉著尹諶的手,眼神微黯。到底更擔心尹諶的傷勢,她用棉球蘸了酒精往他臉上碰,尹諶突然有了反應,偏過臉躲開了即將觸到皮膚的棉球。

江瑤還愣著,站在一旁的男孩出聲道:“我來吧。”

休息室裏,關上的門隔絕了外麵的吵鬨,難得的安靜令因為突發事件繃起的神經也放鬆下來。

尹諶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剛纔還拿著手術刀的手垂放在腿上,需得仔細才能看出些微顫抖。

這是他進入醫院來第一次有病人在他麵前離世,心率拉成一條冇有起伏的直線,發出連續刺耳的“嘀”聲時,他腦中一片空茫,呼吸彷彿也隨之暫停。

明明在不久前的某天,他還在查房時收到過來自這個病人的誠摯感謝,病人出院的時候他還特地趕回醫院送行,仔細複覈過她的用藥,祝福擺脫了資訊素牽絆的她健康長壽,幸福到老。

腺體摘除術的恢複期相較二次修複術要短,病人身體受損的程度和方式也不一樣。學醫的時候書上說“失去腺體的omega壽命將大大縮短,也不排除保養得當得以延長的情況”,冇有接觸到實例的時候,難免抱有天真的想法,認為多數做了這項手術的病人都能安然度過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直至壽終正寢。

然而失敗的搶救給了他上了沉重的一課,讓他看清了現實的殘酷,更讓他明白了醫者的渺小,有些人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回來,世上多的是他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的事。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意識從茫然中抽離些許,尹諶失焦許久的視線慢慢聚攏,落在麵前的人身上。

唐柊半蹲在他身前,以抬頭仰視的姿勢,讓手中的棉簽靠近他的麵頰。

尹諶一時冇反應過來,傷口傳來清晰痛感的刹那,其餘感官也跟著各歸各位,他皺了皺眉,嚇得唐柊屏氣:“很疼嗎?我、我再輕一點。”

其實與輕重無關,尹諶隻是突然發現唐柊在這裏,詫異來得晚了一些。剛纔場麵混亂,他都不記得唐柊幾時出現,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休息室裏的了。

作為alpha,他的警惕性與觀察力同樣超群卓越,卻總是在唐柊接近的時候感官失靈,心神鬆弛。他的警惕係統仿若從未給唐柊設限,或者說唐柊一直被他劃分在標著“安全”兩個字的範圍內。

唐柊不知道尹諶心中所想,隻從他冷峻的表情中猜測他並不喜歡別人自作主張的靠近,就像剛纔不近人情地拒絕那位姓江的護士的一樣。儘量用最輕的動作為尹諶臉上的傷口消毒,唐柊便起身要走,打算給他一個獨自冷靜的空間。

就在轉身的刹那,他的手腕被從身後拉住。

“別走。”尹諶低聲道,“你別走。”

嗓音裏透著從未展露人前的疲憊,以及很難察覺的一點脆弱。

而握著唐柊手腕的掌心帶著令人安心眷戀的溫度,像在許多年前秋風蕭瑟天橋上、昏暗無光的樓洞裏,還有n城十五中下著刺骨冬雨的台階上那樣,抓得很緊、很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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