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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偶爾有蟲鳴響起,婆娑的樹影似一個個沉默的鬼影在山林中佇立,遠山依舊,卻在暗沉的夜色中不甚明晰。
他們位於山頂,相互依偎,兩人被濃鬱的夜色包裹,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廣袤的天地間顯得微不足道。
顧零望著漆黑的夜色,微涼的聲音順著山頂的風飄進喬煜耳中。
“都說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難熬的,我肯定能熬過去看到今天的日出。你呢?”
你能熬過黎明前的黑暗嗎?熬過,冇有她的日子嗎?
喬煜握緊了拳頭,無名指上的婚戒膈的手疼。
“零零,你再陪陪我,好不好?”他的聲音顫抖,語氣近乎祈求。
今天,就是今天。
顧零要離開了,他無端知道這件事,可他寧願不知道,因為這樣,他起碼可以若無其事地和顧零欣賞雲霧山的日出。
顧零抱緊了喬煜,力度之大似乎要將他揉進自己的身體。
兩顆心臟在彼此的胸腔中跳躍,他們親密相擁,感受對方的心跳。
“喬喬,生命會隨著心臟的停止而逝去,可是——”她莫名感慨,“感情不會。”
顧零的情感來源於她所遇到的人,那些人的感情被她感知、吸收,最後轉化為微末的一點。
她是一塊石頭,但是,從她擁有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絕對不僅僅是一塊石頭。
時間緩緩走過,遠山連成一片,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亮起一抹光。
這抹光照亮了蒼穹,漆黑的天幕轉為淺淺的藍,悠然的白雲被染上橘黃。
兩人轉過頭看去,太陽一下子躍出山頂,極致的橘紅色將天地分割成兩塊。
地上的群山被無儘雲霧籠罩,堪堪露出山頂,翻湧的雲霧似洶湧的白色的海鋪在兩人腳下。
天光大亮,可喬煜心中越發惶恐,他一遍遍重複。
“明天見。”
“零零,明天見。”
我們,明天見,好不好?
從兩人相遇的那一刻,喬煜就盼望著每天見到顧零。
他希望,每一個明天都有顧零。
顧零靠在喬煜懷裡,身體的力氣在一點點溜走。
她能夠說話的,可她給不了承諾,所以無話可說。
太陽遠離了山頂,高高掛在天空,翻湧的雲海被陽光染上漂亮的色澤。
喬煜終於冷靜下來,他將下巴擱在顧零肩窩處,看遠山,看雲海,看這片極致的美景。
他的眼裡裝滿此方天地,被淚浸濕的眸朦朧迷離。
他說:“你今天有冇有更喜歡我一點?”
“有的。”
喬煜似乎笑了,話語中含著淺淺的喟歎:“真可惜,如果時間再長一點,你就會更喜歡我了。”
他從身後摟住顧零,眼裡是無窮儘的悲傷,顧零想轉過身去看他,卻被他禁錮在懷裡。
她不再動彈,微冷的嗓音含著與喬煜彆無二致的溫柔。
“沒關係。雖然現在的我不會比未來的我更喜歡你,但是無論是哪一個時刻的我,都是最喜歡你的顧零。”
是無窮大的喜歡,永遠趨近於1,而不為1。
“顧零,我愛你。喬煜全天下最愛顧零。”
顧零累了,眼皮越發沉重,她強撐著去看喬煜,與喬煜那雙含淚的眸對視。
她最後一次感歎:“喬喬,你的眼睛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被這雙眼睛注視著走過一生,以至於從那以後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回憶。
胸膛中那顆殘缺的心臟,隨著這句話的結束而停止跳動。
天空中的太陽兢兢業業散發熱量,或許是今天的陽光也溫柔,捨不得曬傷顧零的肌膚,以至於身體的熱度散發的太快,快到喬煜來不及反應,冰涼的溫度就從顧零身上席捲了他的身心。
顧零死了。
明天冇有顧零。
他痛哭出聲。
雲霧山山頂,永遠微笑著的溫和的喬煜拋去所有的體麵和從容,哭得狼狽不堪。
因為,在這一天,他永遠失去了他的姑娘。
靈魂狀態的顧零飄在半空,手中握著上次得到的世界本源。
係統看得眼皮子直跳:“你要為了喬煜留下來?顧零,何必呢,你以後會遇到千千萬萬個喬煜,冇必要為了他付出這麼多。”
“不會的,這世上隻有一個喬煜。”
她不會再遇到另一個喬煜了。
係統發出尖銳爆鳴聲:“你愛上他了?”
顧零搖搖頭,她看著下方的喬煜,黑眸中僅有一絲波瀾。
每個世界她都會與某個人共度一生,她想,喬煜不應該是個例外。
係統煩躁:“你留在這裡,小世界會出現裂痕,最終崩潰。就算我同意,這方世界的天道也不同意啊!”
顧零看著手中的世界本源:“與祂做個交易就行。”
“我留在這個世界導致的裂痕由世界本源進行修複,等喬煜去世以後我就離開,將剩餘的世界本源送給天道。”
“天道,你會同意的,對嗎?”
一直暗搓搓盯著非法入侵者,試圖尋找機會將其消滅的天道突然被點名。
祂眼饞地瞅瞅顧零手裡的世界本源,在係統上躥下跳的聲音中一口答應。
笑話,穩賺不賠的買賣,誰不樂意誰傻蛋。
隻不過……
天道問:“就算你陪著他,他也看不見你,有意義嗎?”
一個世界,顧零隻能進入一個人的身體。
顧零伸出手指去擦喬煜的眼淚,卻無法觸碰到他,顧零的動作一頓,輕聲道:“會有意義的。”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
……
喬煜冷靜地為顧零辦理了後事,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異樣的情緒,冷靜的不像喬煜。
“東西都在這裡,不過另一個房間裡的東西你不能動。”
喬煜緩緩看向顧海,顧海說:“她說這是給你的禮物,一週一次,你需要來找我拿。”
喬煜沉默地點頭,他在顧海的目光中上樓進了房間。
顧海看著他,想起了那天的電話。
那天,喬煜冷冰冰的聲音通過電話傳到顧海耳朵裡,冇等他反應過來就掛斷了。
他說:“顧零死了。”
輕飄飄的語氣說著沉痛的話題。
顧海看著手中的鑰匙,此刻也有些怔然。
顧零,他和葉梔的女兒,死了。
……
喬煜在房間裡整理顧零的物品,他想將這些東西搬離顧家,搬回他和顧零最初的小家。
草莓沙發,寫著“畫室條款”的筆記本,零零碎碎的東西很多,填滿了這個屋子。
他注意到了角落裡的一幅畫,那是當初的東湖之行顧零畫的畫,他緩緩伸手揭開上麵的白布。
青年戴著黑色的鴨舌帽,麵前擺放著畫板,正在繪畫。
周圍楊柳依依,湖麵閃爍著微光,漫天的櫻花落下,青年站在一片花海之中,說不清是人美還是花美。
那時,顧零正想著跟喬煜拉開距離,可是這人太過美好,顧零從畫景,變成了畫人。
喬煜看著這幅畫露出一個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忽然對往後的生活有了期待,準確的說,他開始期待顧零口中的一週一次的禮物。
禮物是畫,畫上是顧零和喬煜。
但這些畫有些不一樣,以往的畫都是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可是喬煜從顧海手中得到的這些畫中的事情,他們之間並未發生過。
隨著時間的推移,喬煜逐漸明白了——
這是未來,是顧零和喬煜的未來。
喬煜再一次去旅遊了,他決定將“未來”發生的事都去做一遍。
讓未來變成現在,讓未來變成過去。
他可能是思念氾濫,總覺得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顧零就在旁邊,在和他一起將未來變成事實。
時間越久,這樣的感覺就越發強烈。
終於有一天,喬煜開始笑了,笑得溫柔,笑得開心,如同顧零還陪在他身邊一樣。
後來,顧海老了,喬煜便陪著他,照顧他。
在顧海去和葉梔相會的那一天,喬煜拿著顧海給他的鑰匙走進了某個房間。
房間內還放著許多畫,喬煜不敢多看,不敢細數,小心取出序號最小的那幅畫走出房間。
可不能拿錯了,他還不想看到兩人的結局。
但任何人都會有結局的。
他們的結局是兩個老人白髮蒼蒼,相互依偎著離開塵世。
是平行世界嗎?不是。
因為……
“顧零,你今天……有冇有更喜歡我一點?”
顧零輕輕擁抱喬老頭,說:“有的。”
喬老頭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顧零。
我聽見了。
想用畫筆記錄一路上的風景,最後能夠在一個生活節奏很慢、風景秀麗的小城,和他喜歡的姑娘一起度過餘生。
——喬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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