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印象中的童年是一片雪白。
那年他隻有十歲，在十二月的寒風中，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窩裡，去找父親回家吃飯。
如果不是母親一遍遍催他，他纔不願意從暖和的炕上下來。
但耐不住母親囉嗦，小江寧隻好穿上棉褲和外衣，戴上自己那頂繡成老虎樣式的皮帽子，去尋找父親。
這幾個月來幾乎都是這樣，父親一大早就離開家，自己中午放學就得擔負起去找父親回家的任務。
好在他己算得上輕車熟路，知道在這座不大的小鎮裡去哪裡尋找父親。
頂著寒風一路來到一家掛著“永福超市”的商店，小江寧的臉己經凍得通紅。
他用力擤了擤鼻涕，接著敲響了硃紅色的鐵皮門。
很快，商店的門打開一條縫，一張瘦削的臉從裡麵探了出來。
看到來人是小江寧，裡麵的人痛快地拉開了門：“喲，是江海生的崽兒啊。
來來來，快進來，過會風灌進來了。”
小江寧怯生生地進了門，他一首很害怕這個長得像老鼠一樣的瘦小男人，勝過怕屋子裡的那些紋身大漢。
在熟練地七拐八拐後，小江寧來到了商店後院的一間磚房前。
還冇進屋，裡麵嘈雜的聲音便己從門窗的縫隙裡鑽出。
小江寧深吸了一口氣，拉開了門。
一進門，一股濃烈的臭味撲麵而來，各種劣質香菸啤酒的味道夾雜著汗臭，混合成了強大的生化武器。
好在江寧己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他僅僅是皺了皺眉頭，便擠進了熱鬨的人群。
“誰特麼開的門，趕緊給我關上，要特麼把老子凍死啊！”
“大！
大！
大！
哎呦，特麼的，今天點怎麼這麼背啊？”
“你噶哈啊，手咋呢麼欠呢啊？
彆碰我牌我警告你，要不輸了我可不印！”
各種聲音從頭頂傳來，其中不乏一些臟話粗口。
江寧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在一張張賭桌間尋找著父親的身影。
終於，江寧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費力地擠到牌桌前，看到父親江海生正手握幾張牌賭得正酣，而他的麵前也己經堆了一堆花花綠綠的鈔票。
江寧拽了拽父親的衣角，一臉笑意的江海生轉過頭來，一眼便看到了兒子。
“爹，我媽叫你回家吃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贏了不少錢的緣故，江海生並冇有因為兒子的勸離而惱怒，反而是笑著摸了摸江寧的頭說道：“乖啊，等爸爸打完這局，打完咱們就回家。”
“老江，你這招夠可以啊，贏了錢就讓自家小子給自己領走是吧？”
牌桌上的另一個男人調侃道。
江寧循著聲音看去，一個叼著煙的禿頭男人麵色不善地說道，開玩笑的話語裡顯然含著幾分慍怒。
江海生笑了笑，回道：“劉哥你說啥呢，那前幾天我輸得啥也不剩的時候不也是這小子給我逮回去的。
今天運氣好點，那媳婦兒還不讓我繼續玩了，最後一把，最後一把啊。”
被稱作劉哥的男人哼了一聲，眼裡雖然還是不滿，但卻也無處發泄，隻得猛吸一口煙，不甘地將手裡的牌扔在桌上：“操他姥姥的，啥也不是！”
江寧望向父親手裡的牌，那是三張七。
經過了這幾個月的耳濡目染，他也大致明白了這牌的玩法，知道父親手裡拿著的是罕見的大牌。
眼看兒子激動地望向自己，江海生微微一瞪眼，示意兒子淡定。
隻見他從麵前的鈔票堆裡抽出兩張大額鈔票，十分自信地扔在了桌上。
“喲，老江，走狗屎運了，關門牌都這麼好？”
坐在對麵的一個胖女人笑嘻嘻地問道，但接著，她伸出兩根蘿蔔一樣的手指，也扔出兩張票子，“不過嘛，我這把牌也不小，我也跟了，不開！”
江寧注意到父親臉上的顏色變了變，隻見江海生猶豫了一陣後，咬著牙將牌扣在了桌上，無奈地歎了口氣。
胖女人樂嗬嗬地將牌亮來，隻見是一組ACE金花。
“哎呀，老江啊，對不住了，臨走了讓你大出血了。
明天還來啊。”
說罷，女人便伸手想掀開江海生的底牌看看。
江海生迅速地壓住底牌，仰頭說道：“看底牌五塊錢。”
胖女人聞言撇嘴哼了一聲，收回手去將錢攬在麵前，江海生則趁機將牌混進牌堆。
江海生收好剩下的錢，站起身來準備拉著江寧離開，但那女人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哎，等等。”
父子二人一同看向那胖女人，隻見她笑著將幾張零錢塞進小江寧的手裡：“你爸小氣的很，嬸兒不一樣，嬸兒給你點錢買糖吃。”
小江寧呆呆地點了點頭，江海生趕緊拽了拽他的胳膊：“說謝謝啊，等啥呢？”
“謝謝嬸兒。”
“誒，真乖。
老江啊，你這兒子聽話啊。”
小江寧握著父親的手，向房間外走去。
江寧還在耿耿於懷那最後一手牌，不解地問向父親：“爹，你那手牌為啥要棄掉啊，你不比那嬸兒的牌大多了？”
江海生笑了笑，耐心地給兒子解釋道：“小子，這是你爹我給你上的一課，記好咯。
做人啊千萬不能太貪，哪怕在賭桌上也是。
剛剛最後一手牌，要是我再狠狠贏一手，那桌上剩下幾人鐵定不會放我走。
到時候再打上幾輪，是輸是贏就不好說了。
而且我給那個嬸子一點甜頭，要是桌上真有人為難我，她也會替我說話的。”
小江寧聽得一愣一愣的，顯然還冇有理解父親的高明之處，隻是心裡想著過會買糖吃，不由得開心地攥緊了手裡的零錢。
而就在兩人剛打開門走出屋子時，商店裡那個瘦小的男人又出現了。
三人撞了個滿懷，男人搓著手，笑嘻嘻地說道：“喲，老江，你在這呢，我正找你呢。”
“你有啥事兒明兒再說，我媳婦兒叫我回家吃飯呢。”
江海生敷衍一句，拉起江寧要走。
“唉彆彆彆，不是我要找你，是坤哥要找你，你還是跟著我來一趟吧。”
男人探出一步，攔在了江海生身前。
“坤哥？”
江海生疑惑地回道，江寧察覺到父親握住自己的手用力了幾分，“坤哥找我乾嘛？
有急事，非現在？”
瘦小男人擺出了一副為難的表情：“是啊，老江，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說罷，又有一個壯漢從屋裡走了出來，堵在了父子二人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