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淩源舊事斷新謀 第二十章 醉漢攪局,喜憂參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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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子莫若父。

劉興似乎早就猜到了劉權生的回答,未等劉權生話音落下,他便冷哼一聲,甩袖離窗,兀自入屋去了。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肩並肩緩緩入門。

及至二樓中廳,全屋輕煙嫋嫋,熱氣蒸騰,濃烈的藥味兒刺激著鼻腔,讓十多年未入此屋的劉權生大皺眉頭。

劉興一人正襟危坐於廳中,中廳跪有一人,待得入屋的兩兄弟近身細看,下麵跪著的,赫然是劉興的二兒子,劉瑞生。

“好!好!我這三個好兒子,今日也算都到齊了,一家人以這種方式相會,也是難得啊!”劉興佝僂著腰身,一臉陰沉,冷笑說道,“昨日與一太昊城老友私會飲酒,其儘興時忽言市井小詞一首,曰為‘長子修性養花,老二逞凶上佳,三弟邋邋遢遢。若問此為何處?兩代帝師之家’,嗬嗬,好一個兩代帝師之家,看來我劉家的江河日下之勢,免不了嘍!”

此話說完,劉

德生冷汗淋漓,進門前的豪情壯誌消失殆儘,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頓如一隻溫順的羔羊,不敢抬頭。

劉權生不為所動。

曾經宦海沉浮死裡逃生的劉權生,可不聽這些家長裡短,他柳眉一橫、大眼一瞪,朗聲道,“以禮而言,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祖父在世,常以此為標榜,此所以劉氏曆代鼎盛之本、興盛之要也,而今二哥棒打東方、屠戮張村、雇凶殺兄,先不說與法不容,單說那禍不及妻兒的禮,便已失了劉家三分顏麵。”

劉興極為討厭家族內鬥,聽聞此言,他陡然流露慍怒之色,佈滿褶皺的手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劉權生依然不為所動,他頓了一息,隨意拾起屋內的一個酒壺,向口中倒了一口酒,可壺內卻不見點滴酒水流下,他笑了笑,繼續說道,“以勢而言,得人心者得天下,甲子以來,劉氏所以飽經風霜而不衰,全仗父老追捧愛戴,全倚鄉裡一百餘村的鄉長、嗇夫、遊徼大力追捧,而非一州一牧之庇護,更非如今的世族合力、籠絡豪閥,我劉家近年之舉,實屬逆流而上啊。”

劉權生一語雙關,一方麵說明瞭劉瑞生背後靠山的不堅實,一方麵又闡明瞭劉家百年興盛之基。

劉興一時間冇有聽懂劉權生的第一層意思,他掀翻了案上茶壺,怒髮衝冠,驟然道,“逆子,今日你來青禾居,難道是為了氣死為父的嘛?”

屋內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再暖的地龍,終究也冇有化開這對兒父子的心結。

劉權生猶豫良久,還是叫出了那一聲父親,他溫聲和氣,“父親,兒以為,失人心則失地利人和,謀利之前先謀生,古往今來,從未見無地之國可長存,也從未見無人之家可長留,對於劉氏家族來說,華興郡的人心,便是我立根之基啊。父親,兒言儘於此,我劉家未來的路何去何從,還請父親定奪!”

一股無名風破開小窗,將劉權生身著的玄色布長袍輕輕吹起,好似劉興胸中燃燒的怒火,綿綿不絕。

劉權生挺胸昂首、毫不畏懼,他並未說劉家的事兒該如何辦,也未說屋中的人該如何處置,僅是緩緩脫下那件‘討逆平賊書’後,轉身快步離去。

見到‘討逆平賊書’,劉興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喝一聲,“逆子,慢著!”

劉權生不為所動,我行我素。

劉興猛一用力,一股罡氣脫手而出,他拍起了桌子,桌上茶壺應聲而起,砸在劉權生身前,碎裂四濺,熱氣騰騰的茶水阻斷了劉權生的去路。

見劉權生停身,劉興旋即冷聲道,“哼,權兒,你真當為父老眼昏花?為父看著你們一點點長大成人,你們三兄弟拉的什麼屎,為父怎會不知?咱先不說劉家未來何去何從,你且告訴為父,依你兩位兄長的性子,是誰屠了張家村滿門呐?”

劉權生回身站定回首,眼神堅定,冷聲道,“是大哥!”

跪在地上的劉

德生,心頭轟的一聲大跳,麵色驟然蒼白,搖搖晃晃地跪不穩,他期期艾艾,大聲驚呼,“三,三弟。你可莫要血口噴人呐。”

麵對劉權生的倒戈一擊,劉

德生心中失了分寸,心中暗罵:這死書呆子,瘋了不成!

“凡成大業,無不手段淩厲,韜略過人,善於斷、舍、離!”劉權生踢開茶壺殘渣,轉身離去,屋中空留一語,“因為是大哥,所以,是大哥!”

劉權生的一番話,簡單明瞭地闡述了劉

德生的優點,並在最後蓋棺定論:因為屠滅張家村的是劉

德生,憑藉這份狠辣,劉

德生大可勝任家主之位。

樓內,劉興並冇有再出手阻攔劉權生離去,老爺子緩緩拾起‘討逆平賊書’,一眼未看,便將它置於火盆之中。

烈火熊熊,燒淨了民情洶洶。

隨後,劉興走到小窗前,遙看樓下劉權生漸行漸遠的邋遢身影,仔仔細細思慮一番,心中慨然:我之擔憂非長嫡之分,而在家族利益之取捨和對家族繼承人脾氣秉性的選擇。嗬,冇想到,十餘年未見的權兒,竟

能一語道破我之雙重憂慮,知子莫如父,知父唯權生啊!哎,若不是當年舊事,這家主大位,哪裡輪得到你這兩位哥哥來做啊!

“即日起,瑞生內院閉門思過,冇有命令,不許出居,德生總領家事,除千金以上開銷和族內重要人事任免外,不必報奏於我,為父也享幾年清福!”

說這話時,劉興背靠二子,言語波瀾不驚,滿懷深意地看著遠去的那一道背影。

此刻的劉老爺子,多麼希望遠方那道筆挺而又邋遢的身影能夠迴心轉意,來到自己身邊,隻要他不情不願地道上一句‘爹,我錯了’,他劉興便會立刻原諒這個兒子,然後把家族所有的權力都交給他的寶貝三兒子,自己退出廟堂和江湖,再不理人間世事。

可惜,一步走錯,父子終成陌路。

......

劉興這兩個兒子暗鬥多年,在今日,終於落下了帷幕嘍。

而劉興說這話時,劉

德生雙拳緊握,眼中精光閃閃,心中不勝歡喜。

從始至終,劉瑞生一言不發,麵上不見喜憂。

樓外,劉權生緩步慢行,心中感歎:此番青禾居一行,我幫助大哥彈壓了二哥。二哥既然作為曲州太昊城江氏的遠方侄子,此次失去了家主繼承人的資格,必會造成曲州江氏和淩源劉氏的裂痕,老劉家在太昊城的大腿,從此便算斷了線啦。而我,間接扶持了毒辣善變的大哥,我便成了我大哥新的眼中釘。送了討逆平賊書,我也漏了這些年在淩源縣的經營。當年陛下為我評語‘難斷’,哎,世上之事本就難斷,家務事,更難段呐!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事已至此,多思也無益嘍!

劉權生並未攜劉懿見他那素未謀麵的爺爺,隻告訴他候於大伯家邸,劉懿自感無趣,便在院子裡挑逗起那匹肥碩的賽赤兔,一人一馬,玩的不亦樂乎。

天漸冷,寒氣上湧,劉懿思歸。

忽地,劉懿見馬背上父親的那隻酒葫蘆,想起那日同東方羽月下飲酒的美妙場景,心中一陣憨笑:冰天雪地,偷一口酒,喚起明月一片,照我滿懷豪情,何樂而不為啊!

一口下肚,劉懿正待酒精上腦後一抒豪情,卻發現,酒葫蘆裡,都是和著冰碴的水!

這下子,他更冷了!

在寒冷之中,劉懿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又好像不明白了!

他隻想起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縱有冷風起,人生不言棄!

......

晚些時分,楊觀溫柔依靠在劉

德生懷中,看著劉權生父子二人漸行漸遠,低聲道,“夫君,三弟有子,頗有賢明,飽含繼位之資,不可不察!”

德生輕拍楊觀香肩,撫其長髮,恍然大悟,“對啊!我這三弟居然有個兒子,而且,他這兒子還如此聰明。”

於是,在劉

德生的眼中,陡然射出一道狠辣淩厲的寒芒,向那對兒漸行漸遠的父子,投了過去。

我的好三弟,為了大哥一路無憂,你這寶貝兒子,不能留啊!

哦,對了,你也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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