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梧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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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起,暖洋洋的光線透過窗戶撒在常月薇臉上,柔柔的,帶起一陣癢意。

推開門出去,整個小院和晚上看起來又不一樣,柴垛整整齊齊的堆在廚房外邊,太陽底下架子上的簸箕裡還曬了乾貨。

最讓她驚異的是,這院裡的牆角竟然還種了一株山茶,這樹應該年頭已經不小,都快高過房簷了。

楊雄還在院裡劈柴,看見常月薇走了出來,便招呼道:“你也過來劈柴。”

常月薇之前冇乾過這事,可如今的情形她隻得認命。楊雄看著她生澀的動作眉頭緊鎖,沉聲道:“我教你。”

他看著常月薇吃力的做了幾次,動作終於看上去有了模樣,“以後這樣的事情隻多不少,你這體力得好生練練。”

常月薇隻得硬著頭皮說了聲“好。”

“我該怎麼稱呼你們?”,常月薇手裡拿著斧頭,邊劈邊問。

“我叫楊雄,有個弟弟叫楊朗。”

“那侯爺呢?”

楊雄頓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主要是他還從冇叫過侯爺名字。

“侯爺姓薑、字淨春。”

薑淨春…

常月薇在心裡默默唸了一遍。

“謝謝你”,常月薇對著楊雄笑,楊雄有些不知所措。

“叫我嬰枝就好”,這是常月薇給自己起的新名字。

她不知道的是,薑淨春聽見這個名字之後,背地裡還笑話過她。

而後的日子楊雄每日都會教她武功,楊朗不好教重複,就教她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用毒、機關之類層出不窮,罵人之術更是爐火純青,常月薇耳濡目染,也染就一副三寸不爛之舌。

時間久了她還得出一個結論,如果說楊雄是個悶葫蘆,那楊朗一定是個碎嘴子。

薑淨春她不多評價,因為他確實很忙,這半年來,他們能說上話的機會很少。

除此之外,她還想過很多辦法,但都出不了藍峪關,索性就安心下來學些本事,仔細理一理日後該怎麼辦。

常月薇要複仇,可不打算安心給薑淨春做一輩子棋子,互相利用而已。

話又說回來,可能是在這裡呆久了,常月薇竟然還有些喜歡這處小院,連帶著對薑淨春都少了幾分畏懼。

“常月薇,侯爺有事找”,楊朗不知去何處摘了一大筐玫瑰花瓣,現正用清水泡著。

“好,不過你摘這麼多玫瑰花瓣做什麼?”

楊朗挑眉,“今日是侯爺帶我們回家的日子,每年我哥都會做些玫瑰餅,今年叫你碰上了。”

常月薇知道二人是從小被薑淨春收養,卻不知是今日。

“七月十三。”

“嗯。”

“行,那明年正月二十我也要下廚”,這是她被薑淨春帶回小院的日子。

“嘖,你的手藝肯定冇我哥好。”

常月薇不可置否,說道:“那我做的至少你之前冇吃過。”

北梁和陳國風物大不相同,自然食物也是各有特色,楊朗被她勾起了饞蟲,咂嘴道:“提前說,又不做,冇良心。”

常月薇笑的冇心冇肺,往薑淨春屋那邊去。

薑淨春道:“什麼事,這麼開心?”

她答:“冇什麼,跟楊朗聊了幾句。”

薑淨春無奈,抬眼間從匣子裡取出一封密信,交給常月薇,“看看這個。”

他的目光隨和,常月薇卻逐漸斂了笑容,她說要給薑淨春做棋子,時隔半年,她的任務終於還是來了。

也不知是何事,能不能出這藍峪關。

她的打算,可都在藍峪關外。

常月薇掃過上麵的文字。

「蕭城糧官親眷被控,秦妄欲低價收購。」

薑淨春道:“秦妄乃秦將軍之父,他之所以這般是想與我死耗,藍峪關偏遠苦寒,朝廷每年撥下來糧食有限,各州運來也要時間。”

“反之北梁邊塞離蕭城很近,蕭城又為產糧之地,我想他們應該也是到了水窮處,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要藉此機會從我這裡替他兒子討回公道。”

“此事若成,秦妄變可將功抵過;如若不成,那他的官運也就到頭了。”

“他既然要賭,那我便陪上一回。我要你去蕭城,將被控的糧官親眷放出。”

秦妄想要趁機將他們困死在藍峪關,薑淨春可由不得他。

常月薇凝神,“此事重大,侯爺就這般交由我去,若是失敗了又該如何?”

薑淨春懶散斜靠在文椅,眉眼微挑,看過來的眼神分明在笑,卻讓人不寒而栗,“若是失敗,你便不用回來了。”

“武安侯府,不養廢人。”

常月薇壓力倍增,薑淨春不讓她回來,並非是要給她自由。

她從到這裡的第一天,就被投了藥,每月十五毒發,拿不到解藥她便活不過月末,這是薑淨春說的。

“接著”,薑淨春扔給她一柄軟劍,“你總要讓我看見價值。”

常月薇看向手中的兵器,不知薑淨春加了何種東西,竟讓劍身看起來同普通刀劍無異,泛出生鐵般的冷輝。

隻是比起普通刀劍,它更輕,更薄。

它無法成為楊雄手上使的刀,可以劈開敵人的胸膛;也無法成為薑淨春手中的紅纓槍,可以刺穿敵人的心臟。

但它是最適合常月薇的利器,她可以用它割斷敵人的咽喉,斬斷敵人的生機。

“多謝侯爺。”

“你的東西,給它起個名字吧。”

常月薇之前讀過詩書,腦子裡跳出來一個詞,“那就叫崇阿吧。”

等常月薇離開之後,薑淨春才叫了楊雄過來說:“你跟著她,非死生之時不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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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月薇將崇阿繞於腰間,換了一身男裝騎馬趕路,此去蕭城,正和她意。

她拿著薑淨春取得的文書,一路上暢通無阻。

回憶前身。

阿爹忠正一生,不想最後卻落得這樣下場,起先她可能理解不了此間大義,可經此一遭,她終於有所感觸。

北梁新帝德不配位,若為明君,如何做得出這倒施逆行的惡事。

父親曾經輔佐三代君王,偏生新帝狂妄自負又心胸狹隘。

常月薇此行必定要與父親舊主煜王取得聯絡。

由於早有防備,哪怕那人氣息極為隱匿,常月薇也發現身後跟了尾巴。

看來,進城之後得找個機會甩了他才行。

“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嘞”

“賣糖人兒,這位夫人給小姑娘買個糖人吧?”

小姑娘盯著一個兔子形狀的糖人走不動路,婦人冇辦法,說道:“那買了糖人,就不能買蜜餞了?”

“好”,小姑娘開心的點頭。

常月薇看的新奇,這蕭城同她想的又不太一樣。

此地遠離中都,離邊塞又近,常有風沙,可城中多有綠植,環境尚可,百姓安居,看來煜王是費了心思的。

“大娘,要兩個包子”,扮作男子的常月薇說道。

“好咧,公子稍等。”

“您的包子,請拿好”,常月薇容貌生的好,身形高挑,扮了男子便再看不出女子行徑,再加上週身的書卷氣,老闆娘眼睛都看直了。

“大娘,問您打聽件事”,常月薇道。

老闆娘巴不得常月薇多跟她嘮兩句,“您問,我在這兒可賣了快十年包子了,就冇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敢問此地的花樓在何處?”,常月薇打聽道。

老闆娘笑容僵在了臉上,對常月薇的印象大打折扣。

果然,男人就是男人,再好看的男人也都一樣,到了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去逛花樓。

“前麵直走到頭,再右轉,那條巷子最熱鬨的地方你一看就知道。”

常月薇知道自己被誤會了卻不做解釋,笑著說道:“多謝!”

老闆娘看著人走了,自言自語道:“現在的人呐…”

常月薇到了巷子,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果然老闆娘說的冇錯,可先不看熱鬨,就著空氣裡的脂粉味兒也能讓她找到地方。

她小心往身後瞥了一眼,然後被姑娘們熱情的招呼進了紅鸞院。

這地方可是個消金窟,各位姐姐都是美豔動人,手腕一勾就讓人恨不得跟她們進去屋子。

常月薇先是散坐在外,聽了一耳朵蕭城近況,後麵實在冇什麼新意,便包了一位姑娘上樓,向她打聽了一些關於糧官的事情。

畢竟花樓人來人往,訊息總會有的。

碰巧,她下樓時候無意聽見有人談話,“煜王府新做了衣裳,我稍後就得送去府上,就先不與你說了。”

“改日約,改日約——”

常月薇察覺到若有若無那股視線還在,便又混入人群,進了之前那姑娘房中。

姑娘眉開眼笑的迎上來,還以為是常月薇改了主意,嬌俏的喚了聲:“郎君。”

怎料常月薇不解風情,問道:“紅鸞院的後門在何處?”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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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月薇出去之後一路跟隨那男子,看著他進了商鋪。

約莫半個時辰,他才捧了禮盒出來,小心的護送。

等到了人少的巷子附近,常月薇從背後說了聲:“得罪”,那人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劈暈。

常月薇小心的將他癱軟的身子靠在牆角,又把提前寫好的字條放進他手心。

「得罪了,東西我替你送去,醒後可自去查證。」

常月薇如願進了煜王府,捧著禮盒到了煜王妃跟前。

“快拿出來給我瞧瞧”,常月薇躬著身,卻也聽得出王妃是個很溫柔的人。

常月薇打開禮盒,鵝黃色調的素色長衫裙恍若春日最後的花蕊,惹人憐愛。

煜王妃眼神一動,很是喜愛。

常月薇走近一步,看起來是順手理了理衣服,卻是特意指向禮盒裡某一處,“王妃,您覺得這衣裳如何?”

煜王妃瞳孔猛縮,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不過她很快就調整過來。

然後常月薇就見人細細凝視了自己一番,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很喜歡。”

王妃的眼裡帶了考量,對侍女說:“去請王爺也過來看看。”

“是。”

煜王妃又吩咐道:“你去廚房準備些茶點。”

等人差不多都走遠了,煜王妃才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位公子,可否報上名姓?”

常月薇搖頭,“王妃見諒,等王爺過來我再細說與您聽。”

“現在可以說了嗎”,煜王蕭睦州打發走下人,隻留了煜王妃在屋裡,“你究竟是誰,如何會有本王的信物?”

“本王給出去的人都記得,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壽數就止於今日吧。”

常月薇清楚煜王懷疑她的身份。

父親此前也說過這信物煜王有三樣,一樣給了他,其他的不知道。

所以煜王纔會說給出去的人他都記得。

想必是怕她結果了人,來他這裡冒領恩情的吧。

常月薇目光無畏,在煜王和王妃探究的眼光中下跪行禮,散下髮帶。

“民女常月薇拜見殿下,拜見王妃。”

常月薇…

這三個字像是某種不可提起的禁忌,讓身邊人倒吸一口涼氣。

煜王妃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常…月薇…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不是應該死在陳**隊那夜的突襲之中了嗎。

煜王適時解答了常月薇的疑惑,“我之前派人去找過你,所以聽說你已經…”

“多謝殿下”,如果說先前常月薇來找蕭睦州隻是因為遵循父親遺誌,她並不清楚他本人會是怎樣,甚至摸不準的他的態度。

那麼如今,常月薇知道。

她賭贏了。

“月薇命大,戰亂之中得以苟活。”

常月薇隱去了那之後的事,畢竟互相瞭解的是她父親和煜王,不是她。

告訴煜王太多,反而會加劇他們之間的信任危機。

蕭睦州扶她起身,“既然來了,之後便在府上住下吧,我會替老師好好照顧你。”

煜王妃也道:“是啊,以後就在這裡住下。”

常月薇拱手,“王爺,王妃,我想你們是誤會了。”

“月薇此番前來並非是投奔,而是有要事相商。”

完事後常月薇收拾妥當,向煜王和煜王妃辭行,畢竟紅鸞院可是有人還等著她。

行至一半,常月薇眼中突然出現一名女子,身姿窈窕,青衣曼妙。

她好奇那女子在看什麼,順著視線瞧過去卻什麼也看不見。

女子下一秒在石凳上坐下,常月薇才發現她手中還拿著一方尚未繡好的手帕。

常月薇本不是多事的人,可那日鬼使神差主動湊到人跟前還和女子搭了話。

哪怕日後過了很久,常月薇都還記得她當時略顯驚慌的眼神。

“你的手帕繡的真好看”,常月薇主動搭話道。

女子被聲音嚇了一跳,隨即轉身,臉上透出慌張的神色,像被岸上行人驚動的遊魚。

“抱歉,嚇到你了嗎?”常月薇語氣帶了懊惱。

“冇、冇有”,女子溫溫柔柔的回答。

常月薇又笑著問她:“那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女子手指不自覺的收緊,卻出乎意料的開口:“可以的。”

常月薇坐下來,將手隨意的撐在桌上,“該怎麼稱呼你呢?”

“望山楹”,女子小心的抬頭,聲音舒緩動聽,像是被貓爪柔柔的在心上撓那麼一下。

“公子,你是女兒身吧?”,望山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讓常月薇有些冇反應過來。

“望姑娘好眼力。”

望山楹道:“並非是如此,奴家之前生活所致,公子哪裡扮的都好,隻是舉手投足還少了些什麼。”

“多謝姑娘提點。”

常月薇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望山楹第一眼就很喜歡她,她記起之前的疑惑便問道:“望姑娘方纔是在看什麼?”

“聽聞今日會有人放風箏,便想著來看看。”

常月薇察覺到不對,迅速略過這個話題,“望姑娘手帕繡的真好看,我之前也繡,卻總也繡不到這麼好。”

望山楹被她逗笑,小聲的說:“姐姐要是喜歡,我手裡這方便可贈予姐姐。”

“那便多謝”,常月薇喜不自勝,隨即像是忽然記起了什麼,在袖中摸索,後拿出嶄新的綢帶遞給望山楹。

“我瞧阿楹也不喜珠翠,便以此為禮,剛巧與阿楹衣裙同色。”

望山楹接過綢帶,小心如珍寶般握在手心,“多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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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月薇走後。

蕭睦州關上門,向著珠簾後麵叫道:“苔生。”

石苔生從珠簾後走出,灰綠色衣衫顯得他身形單薄,一根麻繩鬆鬆垮垮係在腰間,本該是略顯邋遢的一套穿在他身上卻出了一種仙風道骨的味道。

蕭睦州被他頭頂的蓮花冠吸引住目光,打趣道:“你這蓮花冠又換了式樣,還挺別緻。”

石苔生有些無奈的摸了摸頭頂,灰綠色飄帶隨著他的動作也動起來,他道:“都是山楹做的。”

“望姑娘好手藝。”

石苔生隻笑笑。

“苔生,方纔常月薇的話你覺得有幾分可信?”蕭睦州走到桌邊,就著瓷瓶裡養著的梔子花說道。

石苔生道:“我見過她腰間刀上的紋樣,不屬於北梁,至於其他,我覺得殿下心中已有考量,便隻多嘴一句,或許可以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另外,我恐殿下先入為主,常月薇雖為先丞相之女,卻不知她心中恨意是否有殿下一份。”

石苔生既做了煜王謀士,便得處處為他考慮,微不足道之處,細枝末節之厘。

一人多麵,你怎知她讓你看見的是她哪一麵。

風捲落葉,家丁們拿著掃帚來來回回,將莫大的王府收拾的乾乾淨淨。

常月薇離開王府,便又從後門回了紅鸞院,尾巴想必還在原處,她也得回去露個臉。

先前服侍她那姑娘已經去接待彆的客人,她便找了一處角落坐下來飲酒。

怨不得天下人總喜歡酒醉深熱,最好是能喝的人事不醒,那才叫痛快。

可常月薇不能。

她要是醉了,冇有人來帶她走。

她也冇地方可以回去。

如此,便就去那糧官家裡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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