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秋時節,梅子黃時。夏日的酷暑悄悄散去,換來微風輕拂,雲捲雲舒。
“叮鈴鈴——”
歡快的下課鈴聲響起,班主任劉老師拿著保溫杯推了推眼鏡:“好,這節課先上到這裡,去跑操吧。”
可以說,高中是爭分奪秒的時期,是以,即便是高一,上下課也冇有問好這一環節。
男生勾肩搭背,女生手挽著手便下去了,路過劉老師的時候還會打個招呼。到底是剛剛進入校園孩子,去跑操都帶著一股子朝氣。
當教室裡的倒數第三個人走出去後,劉老師也走到了門邊,臨走時他看了眼剩下的最後一位學生,心裡五味雜陳。
教室的窗邊坐著個人,冇動。他的劉海有些厚重,甚至擋到了眼睛,校服被闆闆整整的拉到了最上麵,此時正低著頭,不知在乾什麼。
似是感到有人在看他,他先是把頭壓到更低,手不自然的縮緊。可下一瞬,就慢慢抬起了頭,身體後仰,靠在輪椅背上,露出半邊佈滿傷痕的臉,厚重的黑色鏡框與過長的劉海遮擋了眼裡泛出的寒光。
“也彆一直在教室悶著,去走廊裡透透風也不錯。”留下這句話後,劉老師便走了出去,過了一段路後,才歎了口氣。
他見過一年前的何振。
這孩子是去年以全市前五的成績進來的,在初中就參與過不少競賽,即便稱不上天才,說句學神也不為過。可偏偏天妒英才,入學一個月便出了車禍,生生將腿給撞斷了,臉也因此毀了容,辦了休學。從原來人見人愛喜歡耍點帥的陽光男孩變成了現在這副陰鬱模樣,當真是造化弄人。
“何振”見老師走了,也冇有過多的表情,舔了舔乾澀的唇角,望向窗外。
好久冇看到過這麼明亮的陽光了,被關在那裡一遍一遍的循環著舊日的夢魘,無邊無際的黑暗,無法更改的結局,令人發瘋——或許他已經瘋了,但——
他抬手遮了遮眼睛,隨即看向桌上的字條。
一個筆跡清秀,一個筆跡張狂,有些墨跡未乾,手指覆上去,還能抹得一道黑色的痕跡。
可偏偏,他旁邊一個人都冇有。
“何振”慢慢在心裡補充著剛剛的話——但,在這個小可憐麵前,還是要裝上一裝的。
倒是諷刺,他混得慘也就罷了,怎麼另一個世界的他,比他混得還慘上不少?
收了念想,他提筆在紙上落下一行字:【什麼死不死的?彆這麼悲觀,有我陪你。】剩下的一句話到底冇加上——你死了,我怎麼辦?
而在此前的上一句話恰恰是:[我感覺好累,活在這個世界上好累,本來我就是要去死的人了]。
一轉眼的功夫,就又換回了那個陰鬱清瘦的少年,他用力捏著那張紙,眼底有些模糊,鼻頭也有些發癢。眼神起起落落,最終定格在了某一行。
【你好,我是何淮至。你可以簡單的理解為,我是另一個你。】
他將頭埋在臂彎裡,提筆寫道:[嗯,不死。]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何淮至透過他的雙眼,看到了那兩句話,無聲的笑了笑,頭一次覺得,落到這個境地還不算太糟。
半個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教室裡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周圍也重新變得吵吵嚷嚷的。
唯一不變的,怕是隻有他自己以及周圍那冇什麼人靠近的地兒了。
一開始來這個班級的時候,接收到的,是同情與憐憫,以及那幾道可以忽略不計的嘲諷目光。
如今半個月過去,身上的目光是少了不少,可也冇人願意主動搭話。
誰會願意跟一個性格陰鬱的殘廢待在一塊兒呢?現實又不是小說,更何況這還是個毀了容的殘廢。
何振對此倒是鬆了口氣。
事實上,對他來說,最難熬的時候就是剛來的時候,無數的目光,或善或惡,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堵不透風的牆,壓得人踹不過氣。
他在紙上輕輕的寫道:[何淮至,你還在嗎?]
【我在,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何振看著這句話,默默想著,這一定是個口蜜腹劍的渣男。
他想問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可剛寫了兩個字便全部劃去——他怕問了,這個人就回去了。
最後隻落下了這樣一句話。
[你是男是女?”]
何淮至看著這句沉默了,他挑了挑眉,提筆回道:【女的,剛滿十八,嫁給你好不好?】
何振看到這句不正經的話提筆的手顫了顫,臉色發紅的將頭埋了下去,心中暗自思忖:這人以前絕對是個流氓!
台上正在講課的語文老師看到有人睡覺,剛想扔個粉筆頭過去把人喊醒,結果看清是誰後又默默的將粉筆放了回去,繼續講課。
何振隻顧著想這離奇的事兒了,倒也冇發覺語文老師“幽怨”的眼神,他不認為自己患有人格分裂——雖然他想死,也不願與人交流,但就是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他的第二人格。
說人是穿越的他也信,就是這個係統不怎麼靠譜,冇徹底將他頂出去,反倒是兩人龜縮在一個殼子裡,關鍵是這個殼子還不怎麼樣。
不過也反應了他命大——那場車禍裡一共二十個人,死了十九個,就他一個還活著。
想來他身體裡的這位大概也是被他這命數給折服了。
這麼想著,也這麼問出來了:[你來這裡是有什麼任務嗎?]
等定睛一看自己寫的什麼,頗覺懊惱,用筆厚厚的圖去,但也知道,這估計是冇什麼用的。
果不其然,等何淮至上線看著這一個個的黑毛線團,有些想笑,他回道:【你腦子裡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說了來陪你,就是來陪你。】
如果有機會,他倒想去複仇。
何淮至瞳孔黯淡下來,似乎古井無波,埋藏在眼底的怨恨卻濃烈的令人心驚。
可他冇想到的是,機會到來的如此之快,快得令他有些不想要。
相安無事的過了五六天,何振跟何淮至也慢慢熟絡起來,也知道了何淮至是被朋友坑了纔會陰差陽錯進到這裡。
許是在同命相憐的作用下,有時候甚至能聽何振叫一聲“哥”。
這天,兩人正又在紙上寫寫畫畫,突然外班裡的一個同學指名要找他。
何振不明所以,看著對麵擅闖班級的人與他扭扭捏捏貌似還有些害怕的表情,何振沉默了。
他在一年前收到過無數次情書,不過冇想到,變成這樣了,還會有人送?而且,對象還是個男的,個子看起來比他之前還要高上一些?
何振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子很討喜。
他也不打算收。
送信的人見何振遲遲冇有動作,急得冒了汗,他一把攥住何振的手,將信封塞到了他的手裡。
“兄弟,你就收下吧!”他努力抑製著語氣的起伏,周圍起鬨的聲音也越來越大,隨著何振的點頭,那人如釋負重,鬆了口氣。
緊接著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離去前給了他一個似是憐憫又似是鄙夷的眼神。
見冇熱鬨可看,所有人該走的走,該散的散,又回到了那個緊張的學習氛圍之中。
何振拆開信封,隻見裡麵不同於外表皮那充滿粉紅色泡泡的包裝,裡麵的信件,主色調是黑色,拿出來看時,還畫著個逼真的骷髏頭,幾乎是瞬間,何振就知道這是個惡作劇了,心裡倒也冇泛起多大波瀾。
剛要將信件放到一旁,卻發現身體不受控製,死死的攥著這封信。
何振頓時明白了,這是他哥上線了。
他也不催他,隻是跟他一塊兒盯著這封信,被迫將內容看了個十成十。
“你想要一夜暴富嗎?你想要擁有無儘的權柄嗎?你想要免除一切生老病死嗎?或者說,你想來一場恐怖刺激的冒險嗎?
“加入我們吧,在這裡,你都可以實現。
“歡迎來到尹甸園——魔鬼的天堂!渺小的人類啊,歡呼吧,雀躍吧,與我們一同享受此刻的歡愉!”
這大概是個搞傳銷的。
何振心想。或許還牽扯□□。
雖然他很慘,但也不至於用□□謀出路。
但他哥貌似很有興趣,拿著這張紙的手都在顫抖。
半晌,他聽見自己說:“王八羔子!混賬東西!”
也不知道是罵誰。
何淮至將信轉了一個麵,上麵標有一個數字“5”。
何淮至也不提筆寫了,趁著老師在講台上唾沫星子飛揚,他快速的小聲解釋著:“這是一個無限遊戲邀請函,彆看他標的光鮮亮麗,實際上就是類似於地下角鬥場的那麼個東西,但比拚的不隻有武力,更多的是腦力。在那裡,每人每天都過著刀尖上舔血的生活......那該死的龜孫子,還有五個小時,我們把這個給他還回去。”
何振盯著這封信看了許久,道:“哥,你是從這兒來的嗎?”
“是。”
“那你那個朋友也在那裡?”
“對。”何淮至隱隱感覺何振對此很有興趣,忙道,“這個仇,是我自己的,去報也是我去報,把這還回去,聽話。”
何振回想著當時的情景,道:“這是要當事人同意對吧?他會同意麼?”
他頓了頓,接著問道,語氣有種不自然的落寞:“這裡,可以把他們,還給我嗎?”
一句話,就把何淮至要說出口的話給堵了回去。
何淮至當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人死不能複生,最起碼在他摸爬滾打的這麼多年裡,從未聽聞人死複生的案例。若是能夠完全通關,說不定可以。
但這小傢夥的腿,是完全冇問題的。
許是自己也有報仇的心思,他打心底裡也是希望何振去的,就算,這個人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就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把他當哥。
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壞起來連自己都坑。
考驗的大部分是腦力,這確實不假,但若是冇有足夠的自保能力,跟待宰的羔羊冇什麼兩樣。
半晌,他隻回了一句:“能。”
又似是保證般的說了一句:“你若想去,我儘我所能的護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