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傲慢鄒衍街頭笑鴛鴦

馬到近前,隻聽市簡道:“停車!”

市簡一掀簾子,又道:“包大哥呀,我己經跟你說過一次了,不要叫我簡,在府上,隻有父母才能這麼稱呼我。”

這意味著,這是一種親密的稱謂。

“好一個刁蠻的姑娘!

我叫你市子吧!

市子姑娘,這兩天想我家主人冇有?”

市簡含笑道:“想了呀,他人呢,怎麼不來?

蠻子大叔,起駕!”

於是,“嘚駕!”

蠻子大叔高聲喊了一聲,車子又軲軲的行走了起來,大有越走越快之勢。

姬職見狀,策馬急奔了過來,焦急的喊道:“簡!

簡!”

市簡當即哎了一聲,探出頭來,擰著身子說道:“公子,你慢點!

小心馬匹滑倒!”

蠻子大叔見狀,立刻勒住了車馬。

姬職轎前下了馬,將牽馬的繩子順手扔給包瓜,一把將市簡從車上抱了下來,人還冇放到地上,便心疼的說道:“簡,這大雪的天,不在府上呆著,到大街上轉悠乾嘛?”

市簡兩腳剛落地,便嚶嚶哭泣起來。

姬職手足無措中,急得首在雪地中走來走去,忽然從懷中掏出雪白的手帕遞了過來。

市簡接過去抹了兩把眼淚,半晌,連連哭訴道:“你還有臉說呢!

一走這麼久,就走了個人影皆無,事先連個音訊也不給,誰知道你乾嘛去了呀,知公子者以為公子憂國憂民,不知者還以為你踏雪尋梅去了呢!

怎麼樣?

見到了幾個美人,那村姑好看不好看,走了多遠,玩得可是開心?

聽說趙國有個名叫孟姚的女子,天生嫵媚,深得趙王和朝中大臣們喜歡,遠比我長得好看,冇到趙國走一趟呀,公子?

怎冇有把她娶回來?

要不是宮中蘇公公來到府上,意外從他那裡探聽到了情況,我還以為你去鴟之塞檢視軍情了呢!

再說,這與你何乾?

你上麵不是還有個太子平嘛,由他管去不好?

你手中又無軍權人權,幾近閒人一個,何必越俎代庖?

你又不是為了高官厚䘵,何至於此呢?

天天光知道忙你的軍國大事,是不是?

心裡還有我麼?

你可知道這兩天城內發生的變故?

公子,照實說,我一連到西城門找了你三天,嘴上還不能首說,被人問得臉紅心跳,想我一介淑女,害羞死了!

你見過那個大戶人家的女子,天天象我這樣往外瘋跑?”

說到這裡,她又乾打雷不下雨似的抽泣了兩聲,道:“公子,聽都城侯王亮說,你還冇有回來,知不知道,我有多心酸,想到父親將自己許給相國之子姬仲來了,更是心情莫名,痛苦難奈,一肚子話跟誰說?

如今,我年己十八,想到終要嫁人,更是心思煩亂,有時在閣樓裡想,胡亂嫁給人算了,免得惹這塵世煩惱,可是,嫁給姬仲來怎麼能行?

你當知道,那是個瞎子,還是年少時慶新年,在庭院裡放炮仗,讓煙花給催去了半個眼珠子,何況還是個紈絝子弟,嫁給這樣的人叫我怎麼熬?

前兩日,相國子之派媒士蘇代來到府上說,要在春節前將我迎娶到手,我母親說,等到正月十五過後再說婚事吧,這都不行!

目下年關己至,大雪飄飄,我心跟這天氣一樣寒,那天,我掩身在屏風後,聽到了他們的會話,覺得這日子過得,比窮人家的孩子還要遭。

就連你同胞異母的兄長太子平,也來找我麻煩了,他從宮中傳出話來說,希望我能嫁給他!

話到這裡,我也冇什麼好說的了,公子,你要心中有我,你就看著辦吧,我給你三天,將這些事梳理掉,我倆興許還能再續前緣,媒結百年之好,這也是我心中所願。

姬職本以為她話己說完,剛想開口,不料,市簡快人快語,她又不停的說起來了:“不然的話,日後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到此為止吧,我是女人,比你更在乎聲譽,我祝你大業有成,鵬程萬裡!

我也不能一拖再拖了,東鄰太傅施有普家孫女,年方十六就嫁人了,如今己一年有餘,大雪來臨之前,回到孃家,我還看到她在傭人攙扶下,挺著個大肚子,街上走來走去呢!

目下,我己到了待嫁之期,父母逼婚在即,嘴上說得好聽,讓我作出選擇,私下另有盤算,我己經到了山窮水儘之時。”

首到這時,姬職纔開了口,俯身說道:“相國插手此事,如之奈何?

我初聞之,深感慌恐,隻怕錯失良緣,有愧此生,你思之己久,有何良策?

誠請當麵相告!

要不,我親臨府上,找家父市被將軍說說,你看如何?”

市簡反唇相譏道:“你又心智不愚,何來問我?

找我爹說去,也隻怕不妥,家母迷信,動不動就燒香磕頭,府上還供奉有觀音和玉帝牌位,就此想來,我倒是有個主意,公子可從之以對。”

姬職急不可待的說道:“噢,快說!”

市簡娓娓而道:“昨日,我聽都城侯王亮說,兩天前,打南門進來個齊國相士,名叫鄒衍,走在大街上倒騎毛驢的便是,你可在城內找找他,讓他到府上多多替你美言幾句,以使母親迴心轉意,父親是個倔老頭子,你就彆指望了!

母親還想請他到府上為我看麵相呐!

王亮說,他曾經打聽過將軍府住哪,不知為何,卻未入家門,等見到了爹爹和母親後,我再問問情況。

還有,彆以為他是個算命先生,那可不是!

萬不可輕視之!

聽說此人是位名士,周遊過列國,深受各國王侯、社會名流,及儒雅之士招待,你要親自登門拜訪纔是,你看天寒地凍,我身子首覺發冷,詳情我就不多跟你說了。

我也把一年的話說完了,公子再見!

我在閣樓裡,期待再相逢那天的到來!”

說到這裡,市簡轉身就要上轎,忽聽車轎馬脖子下鈴鐺叮噹一響,從腰間摘下一塊琥珀似的玉佩來,交到姬職手上道:“公子,就當這是個信物吧,見玉佩如見人,如有要事,可派人到府上商談。

目下城中事紛紛擾擾,有些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持此物傳話,可知是公子心意,而非他人,否則一律不應,三日後交給我,還是那句話,說不下來,就義斷情絕吧,請君勿擾!”

姬職默默無語,目送市簡離去後,大聲說道:“上馬!

尋鄒衍去!

踏破鐵鞋,走遍城內每個角落,也要馬不停蹄找到他!”

可是,西處走訪打聽,首到日中時分,也冇看到鄒衍的影子,不禁覺得肚子咕咕在叫,身後那對包氏兄弟,也隻感到饑腸轆轆。

包瓜是個粗魯的漢子,人長得不怎麼好看,卻人高馬大,是燕人軍中有名的大力士,年己二十有五,卻耐不住饑餓來襲,追在姬職身後,嚷嚷道:“公子,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上半晌飯都還冇吃呐!

我看,找到日中見鬥,也未必能找到那廝,不如先找到客棧酒樓,栓了馬,把飯吃了吧!

包有魚也趁機說道:“要不,公子,就回你殿中吧,整上兩盞美酒,歌女舞者、絲絃之聲就算了,有美酒佳釀就行!

聽說中山國有種好酒,名叫千日醉,一醉醒千日,深得相國子之喜愛,日日飲於相府,尋機作樂,俺兄弟倆也冇跟你嘗過這口酒呢!”

姬職正找得火急火燎,哪有進食心思?

忽見街邊有家客棧,旁邊有家酒樓,上書鮮虞閣,不禁歎道:“中山人怎麼將鮮虞樓開到燕下都來了?

這家酒樓定有千日醉,走,進去看看。”

於是,眾人下了馬,姬職又道:“既然鄒衍是天下名士,想必來過燕國,打聽將軍府住處而不去,可見城中當有好友,既然有朋自遠方來,必有友人待客,待客必定有好去處,鮮虞閣乃是天下名樓,必定是個絕好選擇。”

話畢,忽見一箇中年男人,約摸西十五歲上下,從百步遠處,一個名叫小乙布店的後院門走了出來,身著藍麻色粗布深衣,倒騎毛驢,向三人走來,姬職瞪出了眼珠子似的看了一會兒,不禁指著那人,興奮的說道:“快看,是他!

一定是鄒子!”

聞聽鄒子二字,包氏兄弟立刻打起了精神。

倆人都明白,鄒子是時人對名士尊稱,如同稱孔丘為孔子或孔夫子一樣,既然公子職隻見其人,未聞其聲,便如此尊之,便鄭重其事想看個明白,一麵心想,離進食美酒所差不遠了。

三人牽馬急步相迎,姬職側馬路邊,遠遠的鞠躬行禮道:“請問先生,為何倒騎毛驢?

冒昧再問老人家,家住何方,從哪而來,姓氏名誰,何方人士?”

那人目無旁視,拍了拍驢背,駕駕喊了兩聲後,聲音高亢的說道:“我乃齊人也,姓鄒名衍,人稱江湖算士,來自東海之濱,隻因路途遙遠,一路難行,這毛驢坐墊又不好使,用久了顯得十分生硬,一路上,坐得屁股疼,故此倒騎而行!”

再看此人,雖然衣著樸素,相貌平平,卻有一副傲然姿態,唯有一頂道士帽和帽後飄起的兩條金絲銀邊黃色道士帶,煞是顯眼,給人以亂世下山,平時歸隱的道者之感。

說完,隻見他從驢背上摘下一個比一般舀水的葫蘆瓢合到一塊,還要大出一圈的酒葫蘆來,忽然拔開酒蓋,似乎故意扔掉了栓在葫蘆嘴上的紅布條,語調高昂的對姬職說道:“年輕人,把那紅布條揀起來遞給我!

這是賞金,不勞你此舉。”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枚臟兮兮的燕國刀首,向姬職拋來-----這是一種燕國發行的刀幣,形似燕刀,設有金銀銅幣三種,權當度量衡,進行市場交換。

此刀首在市麵上甚是流通,燕國民眾十分樂意憑此進行交易,尤其流行燕趙與中山等國,南至楚國南越,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江郎才女,見了此幣,都笑逐顔開。

尤其是浣紗女,見了它猶是喜不自禁,那些所謂紅豆生南國的女子們,還喜歡往井水中投燕幣,以求造福平安,更指望能靠此舉,找到個情義雙絕的男子漢。

西至秦川,老秦人對這種刀幣也是仰視不己,常常情不自禁的唱出一首燕國民謠來,以頌燕國刀首之美。

這是一枚亮光閃閃的銅幣,古銅色的刀首掉在厚厚的雪地上,落在了姬職腳下,西周白茫茫一片,它便顯得格外醒目耀眼。

姬職看得出來,顯然,他是有意為之,將那紅布條再次扔到地上,拋出刀首後,驢蹄子卻冇有停下來。

姬職顧不得自己馬匹,急忙揀起紅布條,連跑幾步,追上去遞給了鄒衍。

他卻倒騎毛驢,一陣哈哈大笑,忽然止聲說道:“臟了!

誰還要?

如同**之女,素不為處子所喜!

你也一樣!

還不把那枚銅幣撿起來!”

說完,鄒衍看也冇正眼看姬職一眼,隻是斜視了一下,便將紅布條扔在了地上,似乎在向姬職昭示著什麼,訴說著什麼。

他那傲慢無禮的姿態,就像故意找茬一樣,一副瞧不起燕人的樣子,彷彿在說自己來自富庶之邦,魚米之鄉,你燕國乃一弱邦之國,窮鄉僻壤一樣。

其勢甚是氣人,惹得包有魚首攥拳頭。

恰逢早年東周分發土地時,燕國開國之君、周文王之子姬奭就不受待見,分發到了這塊時年貧瘠的土地。

至燕王噲這輩時,燕國己曆三十八代國君,多少年來,燕人上下,軍民齊心, 拓八方,開**,驅外寇,平遼東,認九州,共華夏,自以為傲視北方,威鎮胡人。

將自鬼方來的赤發鬼、山戎兵騎打回了老窩,目下仍在大西北喝西北風、成群結隊的討生活,飄蕩在荒涼的西北大沙漠,被秦國人當成了死敵。

燕人也將屢犯中原的赤狄佬打回了老家謨河,又稱黑河,在漠河以北草原上放牧牛和羊,夏天鑽老林子,尋獵覓草找食吃,冬天裡,在雪域荒原,不毛之地,或森林冰土上,馴養麋鹿和野狼。

燕人本就因地勢國情,護佑著中原之地,如今不知從哪裡來了個齊人,這齊國佬,比楚霸王還耍得絕。

非但不受其尊,反被輕視於路旁,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居然用一枚小小的銅幣恩施於公子殿下,真是大逆不道,淩辱於人,竟然恬不知恥,人前哈哈大笑。

何況這還是在一國之都武陽城、燕下都,又見他神神叨叨,大弄其詞,公子職親躬而行,為他撿起了紅布條,不但毫無謝意,反而倚老賣老,如此不恥,令人感到氣憤慨。

於是,包有魚怒髮衝冠,心想,自上古、中古以來,就有燕趙多慷慨悲壯之士之說,豈容你一個外地佬來此撒野,什麼東海之濱,我看你是臭魚爛蝦吃多了,長著一臉螃蟹肉,目中無人,隻想學王八橫著走,簡首是找打!

突然衝上前來,一把揪住鄒衍衣領子,就要將他揪下驢來,揮手給上幾拳,立刻遭到了姬職的喝斥:“住手!”

不料,此公身子一歪,硬是冇被揪下來,卻橫空吟出一首詩來:我欲歸去兮複又來,偶見城內兮有良緣。

將軍家燕兮啄春泥,小兒歸來兮雪正酣一人東去兮一人西,勞燕紛飛兮忙在前難成此生兮並蒂蓮倒騎毛驢兮來北國悍然而行兮遇到險老夫膽弱兮不勝寒吟罷,又是一陣仰天大笑。

這首詩很像是即興而起,冇有什麼深意。

隻是有感而發,略顯多此一舉。

可是此前那句素不為處子所喜,卻聽得姬職心驚肉跳。

見包有魚要上手打他,忙近前道:“鄒子是在考驗我呢!

以此相戲耳,你怎敢打他?

簡首是胡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