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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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易安站在遠離失火房屋的地方,靜靜的看著他們焦急奔走,打水救火。

正是秋燥時節,村裏的房屋又大多是連成一片的木質房屋,這火來勢洶洶,連村裏參天的老槐樹都被一並引燃,蔓延得極廣,遠並非人力可以控,人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火勢燒上一間房屋又引燃隔壁的。

秋收的成果與過冬的細軟,皆在火光中被付之一炬,這對於很多家庭來說,即是滅頂之災,失去了庇護所,他們又該怎樣度過即將到來的寒冬?

即使知道這是蜉蝣撼樹,他們也不得不一次次往返,提水潑灑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上,妄想能夠儘管結束這一切。

有人見趙易安站在一旁,張口便道:“啞巴,你傻站著乾啥?!咋不去滅火,就因為你家住得遠,燒不著是嗎?”

趙易安皺了皺眉,心裏覺得他說得話十分可笑,難道他們忘記了這數月來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嗎?

這理所當然的口吻,彷彿自己就該不計前嫌的為他們當牛做馬,趙易安自認不見死不救已是仁至義儘,但要讓他對排擠和厭棄自己的人大發善心的伸出援手

見他依舊愣愣的站在原地,那人不滿的伸手就要推他,卻被一旁的洛星河直接擰住了手腕。

那人冇想到“洛先生”看上去文弱乾淨,力氣卻這麽大,頓時痛叫出聲。洛星河看著火光,眼神無波無瀾,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他扔開那村民的手,平靜的說:“滾。”

他的聲音不響亮,神情也不像是發怒的樣子,但身上透出的戾氣卻令人噤若寒蟬,那人便不敢再糾纏。

同為袖手旁觀之人,卻無人會來找洛星河的茬,可見人之秉性便是欺軟怕硬,趙易安對此心知肚明,他不必再停留於此,轉身離去。

喧囂嘈雜的人聲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儘數遠去,洛星河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邊,他們就像是以往一樣回到家,插上門閂後,收拾了一下便準備入眠。

趙易安必然是無法入夢的,他內心複雜矛盾,總還是記掛著村裏的事,即使歇下了,也輾轉反側。

洛星河從背後伸手遮住了他的雙眸,低聲道:“睡吧,那樣的火勢僅靠人力根本滅不了,即使你幫忙也不會有用。”

這顯而易見的事實,趙易安當然也看得出,但他依然控製不住的感到心煩氣躁,洛星河的手掌遮住了窗外透進來的火光,掌心的溫度讓他令他的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身心俱疲,不知何時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秋分過後,晝短夜長,趙易安由於受孕的影響,清晨也越發嗜睡。

但今日註定無法像以往那樣平靜,趙易安被一陣隱約的敲門聲吵醒,他茫然的睜開眼,天光已然大亮,洛星河的手正虛掩著他的耳朵,顯然早已醒來。

趙易安撥開了他的手,外邊的聲音便驟然清晰,是那些村民拍打著他的門、大叫著命令他出來的聲音。

他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洛星河對此倒是毫不意外,他慢條斯理的穿上了外衫,是屬於他自己的、整潔而又乾淨的白衣,與周遭粗糙的環境毫不相襯。

趙易安看著他將那柄漂亮的玉骨扇納入袖中,心裏猛然一沉,他當然記得這把扇子——這把削斷過李老賴舌頭的扇子。

洛星河對上他有些驚懼的目光,輕輕給了他一個擁抱:“別出來,我會解決的。”

他的溫度一如既往,趙易安卻感到遍體生寒。

他眼睜睜的看著洛星河離開了屋子,順手將門關上,然後聽到了大門被打開,村民們進入院子後發出的聲音,他們大聲的叫嚷著要自己出來。

而洛星河一言不發,他冇有聽到洛星河的任何迴應,這讓趙易安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他顧不得這麽多,直接推門而出。

洛星河還尚未做什麽,聽到他的動靜回頭見他竟這幅模樣就跑了出來,不悅的數落道:“你出來做什麽?!”

趙易安看著他,張了張口,他無法說話,隻能握住了他的一隻手,這樣起碼他並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雷厲風行的出手傷人。

洛星河怎會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心中的怒氣節節攀升,不由冷笑道:“趙易安,那你就聽聽他們究竟想對你說什麽吧。”

那些村民一見到他便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他們徹夜未眠,忙得灰頭土臉,此時又饑又渴,滿腔的怨懟憤恨皆無處宣泄,指著他便傾瀉而出。

他們嘈雜的聲音中竟冇有一句是感激的話,先是數落他為何不早些叫人及時滅火,再是叫嚷著自己被燒燬了多少財物,整個冬天都不知該如何度過。

還有個摳搜的婦人昨夜慫恿丈夫進火場搜尋財物,導致丈夫被燒塌的房梁壓倒,燒得不成人形,現在雖未嚥氣,但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活不成了。

那婦人抱著半大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聲哭罵著蠻不講理的讓啞巴賠他丈夫與錢財。

他們吵成一團,雖然村裏的火已因為燃儘了所有臨近的可燃物而熄滅,但趙易安卻覺得此時此刻的景象較之昨日,更似人間煉獄。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聲道:“再說,誰知道昨夜的火是不是你放的?!村裏隻有你一個木匠,燒了我們的房子你就有活乾了!”

“就是啊,你好幾個月都冇找活做了,定是窮得揭不開鍋了!想銀子想瘋了!”

“俺也看到了,昨夜他根本冇幫忙救火!”

“他就是蓄意報複!”

……

趙易安可以預料到自己不會被感激,但卻怎麽也冇想到竟會被這般汙衊,這麽多年來,他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更遑論傷天害理之事!即使是被他們嫌惡排擠、惡語中傷,他也不曾對他們不利。

但現在,明明是他出於仁義救下了他們的性命,他們卻如此血口噴人,將這一切都推諉誣陷到他的頭上,甚至大言不慚、恬不知恥的向他要求賠償?!

趙易安氣得渾身發抖,視線也控製不住的模糊起來,強烈的憤懣和委屈擠滿了他的胸膛,但他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做出任何駁斥!

這是他無法自主的缺陷,是他無可扭轉的劣勢,但同時,也成為了他人手中最尖銳的利刃,肆意的在他身上刺下他們喜歡的詆毀謾罵,即使他早已因此皮開肉綻,也可以因為悄無聲息而對滿手的鮮血視而不見。

但每當他以為這便已至絕境之時,卻依舊會有更鋒利的刀尖紮入他的心窩。

“他胸口是什麽?”

“不會懷了野種就和女人一樣長奶了吧?真是個噁心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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