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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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霖死了,死在了最冷的臘冬,死在了煊王的刀下,連他下葬這天都下著大雪。岑霖以為他死後必定不會有人來祭奠自己,可他看見了周瑾燁,當今周朝的太子,站在他的碑前,披著玄色織錦皮毛鬥篷,他的貼身侍衛,岑霖記得好像叫青羽來著,給太子撐傘他還給揮了,任由雪水打濕他的頭髮和肩頭。

岑霖就飄在周瑾燁的左邊,他自己的墓前,離周瑾燁有三丈的樣子,他忍不住再向前飄了飄,冇有飄落的雪花擾亂視線,他看的更清楚了。他的墓碑上寫著“武德侯岑霖之墓”,哦對,死後他肯定要被稱作武德侯。

可週瑾燁為什麼會紅著眼眶呢?自己死了他就算不至於手舞足蹈地慶祝,但也不應如此…傷心吧。

畢竟自己死前算是煊王陣營的人,煊王與他的太子皇兄後麵早已水火不容,明爭暗鬥,京城的士族名士不得不開始站隊,儘管大家都不看好煊王,可煊王卻籠絡了京城大多數的官宦人家,原因無他,隻因太子向來不結黨營私,總是與門閥士族劃清界限,彆人有心下注,也總是找不到契機。

岑霖萬萬冇想到自己死後竟也有人祭拜,自他父親身死西伐沙場,還被誣陷有通敵叛國之嫌後,冇有哪個世家敢來沾惹武德侯府,而岑霖被煊王親手所殺,已是煊王放棄的一枚棋子,又怎會有人敢來祭拜自己。

可太子呢?他為什麼會來呢?

“殿下,我們回去吧,您的身子要緊。”青羽憂心的看著他主子,手上的傘想往前再伸一伸卻又不敢,自侯府上的那位走後,殿下愈發萎靡不振。

周瑾燁癱著肩弓著背,動也不動,隻眼神空洞地看著前麵的墳墓,片刻後,岑霖才聽到他喃喃道:“我來晚了,是我害了你。”

岑霖看到他垂下眼簾後,一滴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岑霖呆了一瞬,此時,周瑾燁轉身離去,走姿略顯怪異。周瑾燁在一次跑馬中被煊王設計摔斷了腿,自那以後,走路略微有點坡腳。

岑霖不自覺想跟去,他想跑到周瑾燁跟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為他流淚了。

就在岑霖往前飄了幾步後,一股很厲害的下墜感襲來,彷彿墜下了萬丈深淵。岑霖當時忍不住叫出了聲,他再次睜開眼時,麵前哪還有那末玄色身影,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果然是死透了,這想必便是冥府了。

他還來不及回想周瑾燁的那滴淚,一道聲音驚醒了他,“世子?你可是醒了?”隨後,岑霖聽到了左邊傳來的腳步聲。

腳步聲?地府的鬼走路還有聲音嗎?岑霖動了動,感覺到了手下柔軟絲滑的觸感,他再仔細摸了摸,這怎麼那麼像他榻上的褥子。

“世子?”這次岑霖聽清楚了,這是時安的聲音,是他的貼身小廝,和他一同長大。岑霖坐了起來,一把掀起了床幃,藉著透進來的月色,他看到的是被嚇到的時安。

站在塌邊的時安被嚇的拍拍胸脯,叫道:“啊,世子醒了怎麼也不出聲,屋裡麵燭火燒冇了,奴才正要去換新的來,就聽到了世子的驚呼聲,世子可是夢魘了?”

岑霖直直地看著時安,他想不通,他既死了怎麼還在侯府中,難道這是在夢中?岑霖伸手掐了掐時安,是人冇錯。

“啊!世子為何掐奴才,燭火又不歸我管,定是那些丫鬟們又偷懶了,世子怎的就隻掐我。”時安揉了揉被世子掐紅的小臂,好不委屈。

“哈哈哈”岑霖笑了,他再也冇有這麼高興過,他知道,他這是又活過來了,隻是不知這是他生前的什麼時候。

時安驚恐地看著他家世子,自從侯爺過世後,世子從未這樣笑的開懷,“世...世子,你怎麼了,被夢中的惡鬼嚇到了嗎,奴才這就去煮碗酸棗仁湯。”

岑霖輕笑著攔下了時安,“無妨,去把燭火點上就好。”

屋子裡恢複了光亮,世子說不困,想坐一會兒,時安便把房中的燭火全給點上了。岑霖看著滿屋的光亮,一時慌神,再想起在他墓前的周瑾燁,更覺恍若隔世。

岑霖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太子也會如此失態,心中有些怪怪的。唉,他其實不必如此自責。

岑霖想起前世,就在他死的前幾天,煊王找到他,說大業將成,隻需岑霖登場演一齣戲便可。岑霖還記得他當時是何等的心驚。

煊王竟想陷害當朝儲君有通敵叛國之罪,想由他出麵,將證據指向太子,並說他父親是被太子陷害的。此舉必會引起朝堂動盪,岑霖怎會答應,且周瑾燁...一向克己複禮、禮賢下士,作為儲君,他實在無可指摘。

煊王果真打的好算盤,他父親武德侯被潑了通敵叛國的臟水,此時再由他查明“真相”,藉機指向太子,就算扳不倒太子一黨,也能重創東宮一派。而且,岑霖不信煊王冇有後手,屆時如岑霖真這樣做了,煊王必定推波助瀾。

前世他回到府中,便立即給周瑾燁寫了密信,將煊王的密謀告訴了他。他不想害周瑾燁,第二日,天還冇亮,就得到了他的回信,隻有七字,寫的蒼厚鬱茂。“莫妄動,一切有我。”

可又過了兩日,太子那邊遲遲不見動靜,煊王這邊卻一直催他行動。因著那七個字,岑霖冇有拒絕煊王打草驚蛇。可眼見煊王逼得緊,岑霖在這節骨眼上隻能冒險再去一封信。可冇想,這封信竟被煊王得知。

那晚送信的家生子剛出府,煊王便闖了進來,一路闖到書房,將岑霖按倒在書桌上,拿刀逼近他喉管的位置,怒目而立,嘶聲道:“我這般待你,你竟還如此不知感恩,還想著那表麵君子。如若不是我,你能光明正大為你父親翻案嗎?”

岑霖知道,私下裡,煊王總是罵他的太子哥哥是個虛偽小人,慣會人前裝君子。次數多了,岑霖隱約感覺到,煊王就是嫉妒周瑾燁。同樣貴為龍子,可週瑾燁卻是中宮所生,落地便被立為太子,碩學鴻儒為師,貴戚重臣為伴,煊王又是個氣量小的,他怎能不妒忌。

可當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岑霖自然是竭力安撫暴怒的煊王,說自己第一次做這種事,還是陷害儲君,難免害怕東窗事發,彆說為他父親正名了,怕是武德侯府都要絕嗣了。

可煊王卻冇聽進去,反而略顯癲狂地笑道:“哈哈哈,岑霖,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前線傳來你父親身死的訊息時,你不是就連夜給太子去信了嗎?若不是冇得到回信,怕是也不會答應與我為營吧?”

岑霖冇顧得上煊王吐到他臉上的渾濁氣息,他愕然地盯著煊王,他怎會知道自己給太子去信的事情。

岑霖想起來了,那時的信也是家生子送去的,送信之後的冇幾日,那小廝外出辦事,被一醉酒之人騎馬踏死了。事後犯人雖被捉拿歸案,可那小廝到底是丟了性命。

煊王慢悠悠地從他懷中掏出了父親身死之後岑霖寫的那封信,上麵赫然寫著四字,“宥臨親啟”,太子字宥臨。

“岑霖呀岑霖,你對太子可真是情意深重啊,去信一次不回,你還能寫上第二次、第三次啊。”事已至此,對於煊王的陰陽怪氣,岑霖置之不理,小人果然是小人,連旁人寫出去的信也要偷。

煊王見岑霖冇什麼反應,更是惱羞成怒,麵容更加扭曲,“可惜了,這次你的太子殿下也自身難保了,至於你那剛正不阿的父親,就揹著通敵叛國的嫌疑入黃泉吧!誰讓他...管的太多了!”煊王的刀逼得更近了,在岑霖脖子上微微拉扯著,一串血珠冒了出來

岑霖停了最後一句腦子一片空白,嗡嗡作響,“我父親...是你設計陷害的。”

煊王左手狀似愛憐的撫摸了一下岑霖的鬢角,伏在岑霖臉上,輕聲道:“當然是本王啊,你那父親可真是慧眼如炬,剛到西南就發現了本王和那些蠻夷的牽扯,竟妄想寫信給父皇告發本王,你說,你父親是不是該死?”

岑霖胃中一陣扭曲,他強忍著噁心,自己竟也做了“認賊作父”的笑話,還祈盼殺父仇人能幫自己還父清白,真是可笑。

岑霖再也裝不來風輕雲淡的樣子,若不是他們體型懸殊,岑霖恨不得此時反殺了煊王,他也不信煊王告訴他真相後,還能讓他活過今夜,不過好在煊王的痛處他知道。

岑霖直直地盯著煊王,無視脖頸傳來的刺痛,麵露譏笑,“你使再多的伎倆,也撼動不了太子的地位,孳孳善者是他,正體之尊是他,至於你,不過是小人妄自尊大,不肖於物,不足與謀!”

煊王聞言眼睛瞪的似銅鈴大小,臉色漲成了豬肝,牙齒咬的嘎吱響。岑霖感覺脖子上的刀刃入的更深了,他領口處的衣襟好像被血侵濕了,又腥又黏。岑霖努力忽視痛楚,觀察煊王的神色,果然如他所料,煊王此時麵目猙獰,胸膛急速起伏。

就是現在!岑霖雙臂交叉,抵於胸前,煊王被他用力推了出去,岑霖扶著書桌勉強站穩,嘶,這一下,傷口好像又深了一點。

岑霖左手捂著脖頸,不斷湧出的鮮血從他指縫漏出,順著手臂把寬大的袖口染紅一片,看上去頗為瘮人。

此時,煊王也恢複了些許神智,“岑霖,你為何非要激我呢,你我二人聯手,此次必能扳倒太子,等我榮登皇位,與你共天下不好嗎?”

岑霖胃裡麵更覺翻湧,被殺父仇人拉著當盟友,他隻覺噁心。岑霖環望四周,真後悔冇在書房放把刀劍,此時便可一招了卻這豎子性命。

岑霖右手悄悄拿起手邊的硯台,藏於寬大的袖口之中,搖搖晃晃地走向煊王,這蠢貨並未發現他剛纔的小動作。

煊王看著走進的岑霖,還麵露欣慰,當真以為岑霖相通了,被岑霖手上的硯台砸到額頭時,煊王再次失去了理智,岑霖此時失血過多,手腳都使不出力氣,煊王的額頭也僅僅青紫加上破了點皮。

失去理智的煊王再次癲狂,他扔下了刀,上前掐住岑霖的脖子,充血的雙目變得異常狠戾嚇人,“岑霖,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呢,王與馬共天下的殊榮我都願意給你,你還想怎麼樣?”

傷口在用力擠壓下,痛的岑霖彷彿下一瞬便昏厥過去了,可他依舊從嘴裡吐出最後一句話,“我想...你..死。”

岑霖斷氣的上一秒看到的是麵露橫肉的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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