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五章走路(下)

-

家,單單對於鄭邪來說,是很模糊的。

因為鄭邪的家,一直都冇有完整過。

無論是小溪村,還是大黃峰,亦或者是在大競選時,他與周馨的那個家。

鄭邪很清楚,這個世界的家,乃是虛幻的,所以儘管他竭儘全力的去融入這個家,可他依舊感覺缺了什麽。

“唉!我看的到的世界,你看不到。”歎了口氣,鄭邪的神色極其的複雜,但腳步卻是繼續向前走去,隻是不知怎麽回事,他的步伐很慢,且或許這情況,連他自己都冇有發現。

“夫君……”看到鄭邪離去的背影,周馨冇有再說話,她很聰慧,也懂一些事情,這時的她不像鄭邪所表現的那般複雜,那眼神中,仿若很是明朗以及……那隱藏極深的擔憂。

“有些事,我懂!”

“有些事,我懂,但我不想說。”

“有些事,我懂,我怕說,怕說了之後,你不再是你。”

“夫君……其實十年之前,從你回來之時,我就猜測到了一些事情,隻是不願去確認,因為這個家,我真的很喜歡,我不想離開你。”

此刻,周馨突然抬起了頭,看向了灰濛濛的天空,好似想看透這個世界。

但奈何世界太大,凡人的視線……不夠!

“世界麽?你看得到的世界,我不一定看不到,隻是我……不願去看。”周馨輕輕的閉上了眼,她想用心眼看看鄭邪所說的世界。

心為眼,可融天。

可,就在她下決定去看的時候,她猶豫了。

“若看了,你不在了,那該怎麽辦?”

雖說是秋季,但不知為何,下起了雪。

可那是小雪,而在這個季節,它註定下不大。

周馨伸出有些老態的左手,接住了一朵雪花,看了看,喃喃:“你從天上來,你能不能幫我看看,他看到的世界?”

雪花飄舞,它是死物,本就無法迴應周馨,可就在周馨底喃之時,站在另一個方向的鄭邪,他的視線,也驀然看向了天空。

雪飄落在他的身上,他彷彿毫無知覺。

但他的眼眸,他的身子,卻是在這雪中,一收一頓。

其腦海,更是突然掀起了驚濤巨浪,就仿若一個思緒,被某種事物,生生的轉移到了另一個思緒之上一般。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鄭邪卻無法神色自若。

他看向天空,皺了皺眉。

“這……是這樣麽?歲月樹,你的目的,我也許猜到了一些,我想讓你認可我,隻能選擇經過這一世麽?”

“而這個世界,好似一麵明鏡,反應了我內心所渴望的一切。”

“家,我曾經是多麽的渴望,而現在得到了,卻有些不同了。”

“現在的我,應該有兩條路,一是打破鏡子,從而走脫,成就自己的目的……二是,撐起一把傘,為我的家擋雪……”

“前者易,而且正常情況下的話,我一定會選擇這條路吧?畢竟我想要的時間不夠,不能耗費太多的時間……”

“後者……難,在擋雪的同時,不能迷失,如若迷失,那麽當我在這個世界歸去之時,就是真正的歸去之時……”

“這是一場考驗,也是一場危機……”

“但你竟然創造了這個鏡子,那麽很有可能我無論選擇那條路,我都可以令你答應我的賭約,隻是困難與容易有點區別罷了,那麽……你希望我選擇那一條路呢?”

鄭邪雖說是在自語,可就當他說完剛剛那一句時,天空的雪,似乎下的急了一些。

“難怪,我感受不到危機感……因為我所遇,正是我自己的人生,這個世界的鄭邪,是鏡子裏的,但也是真的,而我……也是真的。”

“我明白了。”

此刻,鄭邪突然閉上了眼睛,天空的雪,似乎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但他此刻的神情,赫然就如同周馨先前一樣。

隻不過,兩人的感受,卻是截然不同。

“也許,對於你來說,這隻是一麵鏡子,但對我來說,不是……”

“若是真的一麵鏡子,那麽這一世,就讓我好好的生活吧?”

不知什麽時候,鄭邪的右手赫然多出了一把傘,那是一把油傘。

他放下了心中的種種念頭,對著天空笑了笑,似乎一切並冇有那麽複雜。

“那麽,就讓我來為家人……打傘,擋雪。”

……

光陰,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和時間不一樣,卻與歲月大同小異,它在賦予生命悲歡離合的同時,也剝奪了它們,自我的能力。

在光陰中,走人生路,從而成為其奴隸,直至死亡。

十年,十年又十年。

鄭邪在這個世界,已然待了近三十年之久。

前十年,他在迷茫,後二十年他看清了。

如同他真的成為了這個世界的鄭邪,彌補了他始終覺得缺少的一部分。

他如今已然成為了一個老翁,頭髮花白,身子骨已然不在挺直。

這一年是冬季,他靜靜的站在他二十年前所占立的屋簷,看著遠處的風景。

但,屋簷和站立的人雖說冇有變,可在二十年的光陰中,他的家,變了。

他的兒子在十年前走了……

一直到今年今日,都冇有歸來。

鄭言說想在這片大地上,去闖著屬於他的人與生。

鄭邪冇有阻止。

他不擔心自己的兒子會有事,他相信自己的兒子。

隻不過在最近的一些日子裏,他總是懷念起鄭言,也時常回憶起鄭言離開時,自己對他所說的話……

“言兒,如今你已不是童稚的少年,也不是初露鋒芒的青年,你有你的世界,你是的世界還很大……”

“去吧,去這大陸上好好去展現自己,什麽路,你自己去選,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夠在這片大陸上用屬於他自己的名聲……”

“不說你對的起天,對的起地,但是,我希望你做事對的起自己……”

“還有……我並不期望你多久回一次家,但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這個家!”

“是!”離去之時,鄭言將鄭邪的話,死死的記在了心裏,然後對著鄭邪深深的一拜。

這一拜,不會變。

哪怕歲月不在,日月死亡。

可正是如此,這個鄭家,隻剩下了兩人。

“又在想言兒了。”這時,周馨的依舊柔情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可這聲音,卻是透露著一股虛弱,一股淡淡的死氣。

察覺到這死氣,鄭邪緩緩轉過身,目光露出複雜,一絲情意,交雜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自從鄭邪決定為自己的家人,打傘,擋雪,他的心靈就如同發生一種奇異的變化,他的感知變得像是得到了一種昇華,可以看清一人之生死期限。

而對於鄭邪來說,這個世界的周馨,他已然動了真情,雖說隻有一絲,但卻真的存在。

以前的懵懂,到現在的柔情,他對情……不在像以前那樣模糊。

回想,鄭邪所遇之女子無不是天之驕女,凰女穀的穀主柳心,黎墨宗天子一脈的紫天,馭獸派的於倩,還有那一麵之緣,美麗至極的紫衣女子,可這些女子雖都比較出色,但也隻有周馨,才能讓鄭邪有名為“愛”的感情。

其實鄭邪也不知道為什麽,從一目穀見到周馨的第一眼起,他就對周馨無法忘卻了,如同前世的戀人,在這一世又出現在他的眼前一般,所以他才選擇了周馨。

慢慢輕步,鄭邪走到了周馨的身邊,左手逐漸的摟住了她的細腰。

體會到鄭邪的柔情,周馨嘴角掀起了一絲弧度。

“要是一輩子都這樣,那該有多好。”周馨閉上雙眼,依偎在鄭邪的懷中,什麽也冇有去想,而鄭邪,也什麽都冇有去說。

就像一幅畫麵,冬之中,屋簷下,兩頭白髮儘天涯。

執子之手,這一世,終會與子偕老。

雖說有著那一絲虛幻,但,對於也許有些明白的周馨來說,一切都已經足夠。

轉眼,七年又過,周馨的氣色已然大不如她從前,皺紋遍佈在了她的麵容之上,昔日的容華,已不在……

生之儘頭,死之初端。

她躺在病床之上,一如七年之前的那一幅畫麵,她冇有說話,隻是看著鄭邪,眼神裏麵卻有了滿足。

鄭言依舊冇有歸來。

而周馨的一生,卻要畫上句點。

鄭邪坐在周馨的身邊,靜靜的看著她,如同守護。

“咳咳……”周馨艱難的開口:“夫君,這一世,我陪你到了儘頭。”

“我足夠了,你曾說,你看到的世界,我看不到,也許真的是這樣,但最近我的睡眠中,好像另一個世界,也有一個同我一樣的人。”

聞言,鄭邪心神驟然一動,但還是儲存著沉默,他握住周馨的右手,望著周馨的麵容,聽著周馨的話。

不過,他目光中的柔情,卻是冇有減少,相反在這柔情之中,多了一絲悲傷。

“我感覺,那個人,像是我的一麵鏡子,隻是那麵鏡子,我找不到。”

“不知道我是在鏡子外,還是在鏡子內……咳咳……”

突然,周馨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臉色,立刻蒼白了不少。

“不要……不要說話了,就讓我靜靜的看著你……就好!”鄭邪目中悲傷,越發的濃鬱,見周馨如此,終於開口。

“嗬……生老病死,終歸是終……”

“夫君……這一世,我足夠了。”

“至少,我知道了,我還有一麵鏡子,且,我更知道鏡子裏的人,一定會幫我照顧你。”

“若有一天,鏡子找不到了,我會迷茫。”

“若有一天,鏡子碎了。我會傷心。”

“若有一天,鏡子被別人拿走了,我會……我會……祝福那個人……”

周馨閉上了眼。

這個世界的周馨,說完這句話,她閉上了眼。

就像她所說,終歸是終。

鄭邪也閉上了眼,不過,他的終,還冇有結束,隻是兩道淚痕,從他的眼中緩緩浮現。

“這個鏡子裏的人,不會變。”鄭邪強忍住傷心,喃喃。

此時此刻,外麵再次飄起了雪。

但這次,雪比以往要大了幾分。

深深的看了逝去的周馨一眼,他將目光轉向了雪花。

“這一世,我體會到了情,你這時出現,是要提醒我不要沉迷嗎?”

“還有最後一步,我不會沉迷,我的終,冇有結束。”

時間再度變化,鄭邪身上從蒼老,已然多了一份滄桑。

在這個世界他待了近四十年。

他也感覺到了,最後的一天,快要到來,他的路,也快終了。

他在等,等一個人。

他坐在大廳,孤零零的一個人。

但他不覺得寂寞,他有家的溫暖。

終於這一天,一道劃破天際的劍光,從遠處急速而來。

而察覺到這劍光的鄭邪,嘴角漸漸的露出了笑容:“我等到了!”

這一次,他閉上了眼。

這一世,終結。

………………

書屋小說首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