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情緒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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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太醫院。

劉準不敢去應恪王“夜間子時一刻,城南河畔見”之約。

今日太古怪,他竟然回憶不起某些事樁的來龍去脈,宛如事情的發生全部是事情在做主,不由他觀察和應對。比如倒杯水,隻是從壺到水杯,但倒水的主意倒不由他自己決定了。

巨人族能虎吞之術?以吞噬眾大能的魂力和造化。巨人族的腹腔藏有虎吞之術的施為者?巨人和紅須長翅蟻是同族之人?一者變大不在人世界,一者變小不記得與巨人同宗。知明會明境之上還有聖境?那知明境一派還改不改名為知聖境?咳,這個不重要。

七星門太上掌門金長久前輩能從虛宇中參悟到虎吞之術,見本尊便能竊奪神魂、造化。修為到了神明境能就從虛空中領悟大道麼?

巨人之境,冰雪充塞天地,恨不得其他境地人士去為其化冰解厄?

巨人今日來文江大鬨一場,損失族人近百,為的就是綁我劉準麼?

偷天能識音?換日能換形?難怪當時師父丁慎說天下能人異士夥矣,人前掩隱不易。

恪王他們何來的戰勝信心?敢約子夜城南河畔見?絕確不能去!

……

劉準思緒活潑潑,此時此刻,他才真切體會到自己掌握了自己的思路,所思所想是由自己的觸發。自由的空氣這麼香甜,咳,發自內心的思索如此暢達。

“不完全是思緒受阻,倒像是濫飲後的失智。”劉準斟酌著給師父丁慎發訊,把所思所得一一說明,然後分析,“大醉之後,常常口出狂言,不假思索。頗為類似。”

丁慎回訊:大能過招,不能以常理推之。你不去城南應約,甚是妥當。恪王傳音,想必已經被吳形聽去,白敬雪估計也能聽到,讓他們鬥去,最要緊的是,你們兄弟仨注意自己的安危。

劉準聽出師父的聲音中有一絲懊惱和不甘心,顯然他離京時留下的三個蛋,咳,三個弟子身陷險境,不是他所願見到的場景。

劉準回:師父勿憂,我等已經在太醫院潛藏,不再露麵。

劉準確然深藏太醫院的小院裡,他在自己的小冊子中寫下偌多的推測,龍蟒境的來曆,巨人可知的小小異境,更高的境界,虎吞之術的神異,還有那降人智力的神通,包括金長久的異常,白長雪的反應,恪王的古怪,大大堆堆,條條列列寫了許多。

劉準慢慢寫著,揣度著各方各路的牽絆,結合不停傳回的戰況,將它們的關係互相勾聯,提出一個個假設,想它們的可能原因。

文江之戰的進度已經陸續反饋過來:湯人大宗師除了牧山此前大力出擊一場,其他五宗師按兵不動。梁人大宗師十一位,深惱遊王以本尊擊眾之神魂,集體現身一擊,結果被偷了個跌停板,然後縱身遠去,遊王引爆靈石無數,但還是受了重傷,卻哈哈大笑,借夜色引眾梁修潛水而去。

難道是要去佈置子夜城南之約?兩座巨人肉島,他們不管了?

夜深時分,劉準擱筆,將紙墨吹乾,收入二尺儲物枝。起身緩步行至索的大池子,他宛如聽到城南又一陣喊打喊殺之聲。

也宛如見到兩個近四丈的身形揮舞大兵器,身畔縈繞著一團綠光,腳邊躺著一個四丈出頭的更大號巨人,如昏如死。

綠光,比索的綠色妖丹更壯實更強大的綠。索何時能成長得像遊王一樣縱飛自如,或者像恪王飛王一樣氣吞山河啊?

心有所思,立有所感。劉準眼前一個熒熒耀目的綠光團。

遊王竟然潛到太醫院來了!火生師伯的辦法被他學會了!也要燈下黑啊!

劉準扭頭便跑。

遊王收拾劉準像隨手扯過一團棉絮,輕易將其製住。但他冇出聲,說話的是恪王。

“這池子不錯。”

恪王憑空出現在池子裡,他是遊王用一丈空間的儲物戒帶進城來。恪王施妖力放出隔音結陣,邊說,邊伸手在池子裡掬弄一二,又捏拿池畔索佈置的玩意:大石頭,圓的、方的。大凳桌,木的、石的。大筆紙,有字,有畫。大雕塑,木石、泥玉。還有幾個大布絨玩偶,還有兩隻巨如小船的鞋子,鞋子還有索留著大針大線,他離京前,還在為自己納鞋底。

劉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兩隻大眼珠子隨著恪王一一撿視索的玩意兒,恪王抓過一隻巨錐陀螺,壓低他巨大的聲音,隆隆轟轟道:“這東西怎麼使?”

你還有心思玩這東西?劉準苦笑,目光停在靠牆擱放的陀螺打子。

恪王瞭然,抓過拂塵般的打子,揮了幾下,笑道:“有趣。”

他抓起一個成人高的鐵環,找到了推子,又試了幾下。讚道:“你對索確然不壞。”

遊王綠色光團出聲:“劉準,我放開你,你若驚動他人,便死。”言罷放開了對劉準的禁製。

劉準長長長長吸了口氣,輕聲道:“恪王,你約子夜城南見,是為了讓引誘他人去城南設伏麼?”

恪王又在玩索的兩隻幾百斤的石球,在手裡骨骨碌碌轉著,動作輕柔,把聲音控製得極低。說話聲音也極低:“偷天換日麼?某雖未習煉,卻也聽聞過。”他抓了抓後腰。

與索朝夕相處的劉準看出來了:恪王在極力戒備外間的動靜,心有殺機。

“今日是個局。”劉準走到他與索平常交流時所設的座位,慢慢坐下,行止間表示出無敵意,不會大喊大叫,願意配合聊一聊的姿態,挑起一些話頭,分散恪王的思緒,接著道,“你們要拿走梁國大宗師的造化,引誘他們與湯國大宗師下場參戰。”

“我們要找你和索。”恪王拿起索的大鞋,玩耍似地幫鞋納了兩針,轉頭對遊王道,“你去罷,我在此地等你。”

遊王將隨身帶的儲物空間交給恪王,潛地而去。

劉準問道:“遊王去哪裡?”

恪王又玩索的如梁大筆和似牆闊紙,寫畫幾下,搖著頭感覺不甚滿意,口中道:“自然去掃清四周。”心中卻想著:他去大秤分金,大塊分肉。若是談不攏,少不了是一場生死惡戰。

遊王自地底潛行往太醫院的舊主殿,月夜漫照,殿內似夜似明,懸浮著三團白光。遊王自地下升出,站在一角,與三光互成四邊,似是對三光頗為提防。

三白光之一出聲,聲音雄渾道:“遊王到了,咱們分了罷。”

居中的白光道:“自然要分。按此前約定,我先度支一份後,再作平分。”

第三白光聲音亦雄渾,道:“你度支多少?”

居中的白光平靜地道:“你們三人真心相助,度支不了多少。若是你們推三阻四,私下剋扣,暗中阻撓,那就看辦成後還餘多少。”

先出聲的白光有些無奈,說道:“司馬偵,你何不將珍奇之物用在正途上?”

第三白光笑出聲來:“錦斕,你那正途,在司馬眼裡是邪魔外道。”

居中的白光司馬偵平靜地道:“錦斕,你的道是錯的。郭優之,你的道可能無誤,但不能臻至圓潤,少不了也要碰個頭破血流。”

綠光團遊王道:“你們一分為三,各不能說服誰,今日隻講分好處,不講其他。若是想著暗中對我下手,莫怪我掀了桌子,斷了你們的升聖之路。”

第三團白光郭優之笑道:“遊今日出力最大,當聽他的。莫用多了,省著來,多留多分攤些。”

司馬偵平靜道:“那便開始罷,我合計著最多兩團造化已經足夠。”

錦斕嗬嗬一笑,對郭優之道:“你若同意,我不反對。”意思間是說攏共拿到了約等六個大宗師的六團造化,打架用了一團,現在要先度支兩團,餘下三團由四人再均分,確實有點少,你不反對?

郭優之道:“若餘三團造化,我要一團。”

遊王:同上。

錦斕:同上。

司馬偵道:“錦斕,我與你平分。非為其他,乃是你潛竊撻雲等人的造化,每時日都在增長,你若勝出太多,我防不住你。”

郭優之笑道:“有理。”

遊王道:“說得不錯。”

錦斕道:“此世間能量,本多出自咱們三人之手。我們收回自用是天理昭然,你卻拿了去救凡人,一用便是兩團。餘下三團,我要一團。”

遊王道:“司馬偵,你把劉準、江修祥和麻慕凡三人派來,由我帶回我們境地,我不要那團造化。你和錦斕各分一團,省得你們多費口舌。”

司馬偵道:“你要江修祥為何?”

遊王道:“越要他,我相信越。”

司馬偵道:“越冇跟你們講明白為何要引人進巨君境麼?他把渡智管控如此嚴密,是不是你們境地出了問題?”

“想知道的話,你們仨跟我們去走一趟自然明瞭。”遊王不露口風。

“我倒真想去一趟。”郭優之笑道,“聽聞龍子身軀頎長華美,世所罕見,若能拿上一具,此生無憾。”

錦斕歎息一聲,道:“郭優之,他是要咱們仨一起去,幫他們剝奪一些情緒,讓境內諸生靈智力擾亂,悍不畏死,攻占巨獸大島或者撲滅冰雪,都用得著。”

“誰去都好,互助互利。”遊王道,“你們這境傾亡便在須臾間,某瞧不出還有多少施為的機會。”

“然也。”錦斕對司馬偵道,“你我爭鬥不休,最終也是死路一條。何必固執己見。”

“不過再死睡一場,何懼之有?”司馬偵不為所動,“大道之爭,當劈波斬浪,直取真諦。你助我這一次,餘下的造化,他們各取三一,最後的三一,你我均分。你當瞧得出,你和郭優之各有他獲,我仍勉強跟得上,也算是某道之利。”

錦斕微怒道:“不過煙火成聖之道罷了,某揮手間就能集四國煙火,你區區梁國又哪能匹敵?”

“說你有誤,就是你剝奪眾生情緒,隻取不予。”司馬偵仍然很平靜,說道,“你麾下的眾生,還有幾分喜怒哀樂?還能知道生而為人有血有肉,有笑有淚麼?”

錦斕嘿嘿怒笑:“一具倀鬼,竟然和我說甚麼有血有肉,有笑有淚。”

司馬偵平靜地道:“你失儀了。”

郭優之咳了一聲,道:“錦斕,莫失儀。司馬也是自己人。這樣罷,某也不要一團造化,度支餘者,遊王取三一,餘下的三二,咱們仨平分之。”

遊王大方地道:“均分罷,餘者,四人均之。”

錦斕默然少許,道:“開始罷。”

司馬偵不再出言,他自白光團裡揚展一下,分離出一團銀白金諸色的彩色光團,凝實圓厚,遠勝他的白光團。錦斕亦出一團,郭優之再出一團。融合成一團彩色大光團。

遊王的綠團蠕動一下,道:“我的用到快儘完,還有少許,在恪那兒,稍後分派時,我少取幾縷。”

三團白光施法往彩色大光團一指,遊王出妖力幫他們穩住周圍。彩色光團像融化的彩油,開始變幻形狀,如有生命般一張一翕,擴大又變小,類似風箱的推杆,又像水龍裡的推棒,反覆在廢棄大殿裡吸嘬。

大殿裡開始有一絲絲透明的絲線往彩色光團纏繞而來,彩色光團不停消耗,變得越來越小。

移時,透明絲線像蠶吐絲變成蠶繭,結成小指頭大小的一個透明小球。彩色光團已經消耗去小半。

空間裡的透明絲線慢慢越來越少越來越稀疏,最後,良久未出一絲。郭優之想出聲提醒“應該可以了。”

司馬偵已經出聲:“妥了。”施法把那透明小球收了,將居中的彩色光團劃而為兩個半球,再劃成四個均份,自取了一份。白光閃動,似要離去。

遊王道:“司馬,我們這回又有四十多族人落在你手裡,好生照顧他們。”

司馬偵道:“恪不是在見劉準?與劉準說也一樣。”

郭優之道:“司馬,這時間屬性也是稀罕物,你當真要用它去救你那便宜老爹?”

司馬偵平靜道:“吾道一以貫之。”

錦斕道:“你把金長久支來前線。”

司馬偵道:“龍蟒境不能再回去了,他自想去,由他罷。”言訖,不再答話,鑽地而去。

遊王把分到的造化吞入光團,綠光變得明亮結實幾份,夾雜著其他光彩流動,良久,內核變成綠色,青如翡翠,外層花花雜雜,甚為華麗。

錦斕道:“遊王,司馬偵匆匆而去,是不想你出聲要他關照你們今日受俘的族人。”

遊王回道:“也可能是想佈局拿下你來。”

錦斕嗬嗬低聲笑:“某先走一步,你自留意。七星門偌多靈石資糧,與其讓金長久帶著去往龍蟒境,不如全數給你們。”言罷,鑽地而去。

“錦斕望著你們還與梁人大打出手,你仔細著他。”郭優之道:“聽說錦斕下了些崽子,你們知道他安置在何處麼?”

“郭優之,你們身心靈一分為三,你和趙亨很難下出崽子了麼?”

“他有精血之體,生娃養崽比我們容易許多。”

“你想奪而養之麼?何不自己下些崽子?”

“某身材這麼好,豈能白白便宜那些凡間女子。某是提醒你,錦斕的崽子天生便能擾人情緒,你們要是捉得十幾二十個,帶回巨君境,也能助你們鼓動情緒,拚死作戰。”

“我們和錦斕攻守同盟,豈會害他?你若要我們助你勝錦斕一籌,隻管拿出合適條件,我們自會考慮轉與你聯盟。”

郭優之哈哈笑道:“趙亨得虎靈虎吞,我得虎心虎膽,錦斕有虎身虎威。冇有某在,他們都是無膽之人。你和越仔細說一說,他會多一些判斷。”

遊王道:“錦斕手裡握著幾個秘密,你去探明來,越自會偏向於你。”

“一言為定!”

遊王綠光在大殿裡一通縱飛來去。郭優之道:“時間屬性來自後世,某尋了好幾次都不得要領,最知情的,當屬趙亨。某一併把他的秘密探來給你們,教你們知道誰纔是最佳合作人選。”

遊王探了良久,一無所獲,綠光團懸空定在郭優之白光團前,道:“依某所見,趙亨比你們二人還要勝一籌。非為其他,隻看他不著緊與我們聯手,便知一二。”

郭優之默然,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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