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掃清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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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慎拉著兩個弟子,帶了幾名隨從,往城中發生過大戰、有巨大坡洞地道的**莊飛去。途中偶有修士攔問,隨從一一答了:吾等乃富盛貨號的人,有批條在此。此行要拜訪璿璣派丁怡仙子。

羅侃雖請調未獲,但這番見到師父,還是很高興。

師父還是老樣子,身軀雄壯、聲音響亮。雖然瞎如故,但像有眼睛一樣,行動毫不受影響。好多年冇見到師父如此放開手腳、毫無顧慮在人間走動了啊。

師父不提王良燕,羅侃先也不提。不過羅侃感覺師父的注意力一直若有若無地留在自己身上,就是自,己,身,上。

劉準好像也感覺到師父在注意他羅侃,不過劉準的神氣有點古怪。

羅侃打算找時間問問劉準,他有什麼發現。

眾人落在大莊院門口,一個相貌普通,臉龐微長的守衛看出丁慎是名通明境大修士,且舉止麻利,修為不俗。知道來的是大人物,前來施禮,訊問來意。

門內響起清冷聲音:“慕容兄,這是我丁師伯和他兩位賢徒。我奉師父之命,前來迎迓。”隨著語聲,莊靜走了出來。

守衛正是守玄,他現在是京兆修士慕容玄。又乾起守門的活兒來了。

守玄內心是痛苦的。他想多殺梁修傷員,但通明境大修士雲集,壓得他不敢動手。

關城大戰尾聲時,他親眼目睹了定旭化身巨大火人,衝擊城門掩護同伴撤退,悲壯、熱烈,他幾乎痛哭。看到傷勢不輕、魂不守舍的流雲跟著灑金遁去,他想起在京都見著流雲與定旭攜遊的情景,男的風雅,女的嫻美,心中為流雲深深哀傷。

嗣後,他特地問了守樸,流雲如何?答已安返。守玄還是難以遣懷,他悲痛縈繞,有時會在冥想時,腦海裡猛然出現被自己刺死的那個女子,一身黑裝,麵容普普通通,左眉間有粒淡紅肉痣。他心為之大悲,感覺辜負了她,辜負了所有湯人。為此,守玄常有點愣愣呆呆,以致冇有發現身邊的一些特殊的異樣。

大戰過後,他養好了自己的毒傷,璿璣派幫他找到了他所謂要尋的修行物。莊靜邀他同行,一起來到這個被定旭全隊攻打過的大莊院。

這裡,守玄太熟了。不過他隻熟外麵,裡麵還是首次得見。此前一直希望能摸進來看看,但他現在不想呆在莊裡,裡麵一草一木都似乎被湯人的血浸染過,有幾個紫鱗在頸的巨人傀儡時而被人牽引走過,這些情景讓他黯然神傷。

莊裡還有無數大修士暫住,他即怕自己一時忍不住,做出投毒、暗殺的事,被髮現而打殺,也怕和大修士太近,玉符傳訊被髮現。

他一直在傳訊給守樸,告知目前有哪些大修士在城裡,希望能幫到湯人。

所以,他以閒不住為由,又要了個守門職。可以多盯一下往來的人。

他此舉讓蒲穀和莊靜,甚至丁怡和丁蘭都很讚賞:這個慕容玄,確實是梁修的表率,對小孩子溫和親切,對同道善良、勤勉、負責,甘心付出,很不錯。

守玄一直冇有看出莊靜對他的異樣欣賞,他現在正默默地想:又來個大修士,是丁怡的胞兄,富盛貨號的供奉。他好強,梁人怎麼如此勢大!

守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丁慎入莊,道:“莊靜,大戰一場,你們璿璣派可有人受傷?”

莊靜:“我們來人不多,未任主攻。無人受傷。”

丁慎:“聽說你也收了個弟子?”

莊靜微微一笑:“師伯可彆責我。蒙師父恩準,我收了個女徒,叫謝末末,現下不過四歲,是本城人氏的子女,靈根尚佳。她很喜歡和丁蘭師妹在一起,倒是師妹帶的時候多。此刻正在師父身邊等師伯。”

丁慎:“蘭兒性子柔,討小孩子喜歡。放心,她不會搶走你徒兒的。”一指劉準,道:“我這徒兒,就冇人搶得走。”

途徑一個水榭,亭中坐著三人,一人揚聲叫道:“丁慎?”

丁慎哈哈大笑:“潘波,你倒揚名了。聽說你最近打得過癮,差點捉到一頭巨人頭領。”

崇天派通明境大修士潘波飛來,與丁慎雙臂把握,口中說:“敗軍之將,不敢言勇。”手裡法力放出,與丁慎相較。移時,嗚地一聲,雙方同時收勁,各自肩頭晃了一晃,鬥了個不相上下。

潘波道:“不錯!”稱讚丁慎法力大增。

“你這功力,還被打敗,看來那個恪王確實很強。”丁慎也敬服潘波修為大進,同時感慨恪王強大。招呼劉準和羅侃上前見禮後,指著劉準道,“你崇天派想請的劉準師傅,就是我這個徒弟了。你說想怎麼請?報個價錢來,我滿意的話,先帶他去你們宗門走一遭。”

亭子裡還有先賢凱和顧長風。先賢凱傳音:“顧師傅,一起過去看看,打個招呼?”

顧長風摸了摸鼻子,傳音:“你過去吧。我和丁慎此前鬨得不太愉快。”

何止此前,新鮮出爐的不愉快馬上來了。

丁慎叫道:“那邊是不是先賢師傅?還有顧長風那廝?先賢師傅,寶盆堂出個價,我們去了崇天派後,立刻去寶盆堂。顧長風,七星門彆想撈到劉準一根毛,屁也彆想聞到。”

羅侃暗呼師父好衝,好猛。

劉準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一聲。

顧長風不失風度,向眾人點點頭:“顧某還有事,先行告退。”看也不看丁慎一眼,全當這瞎貨是個瘋子癲佬。

丁慎對著顧長風背影啐了一口,和先賢凱、潘波略作招呼,讓莊靜繼續引路,去見丁怡。

丁怡身著淡黃宮裝長裙,已在廳中坐候,蒲穀巨大的鳥身立在她旁邊。丁蘭纖腰微躬,雙掌扶著真名叫謝末末,小名叫饃饃幼女的肩膀,站在廳門口相迎。

丁蘭叫了一聲:“爹,羅師弟、劉師弟。”推了推謝末末,示意叫師祖伯和兩位師叔。

丁慎師徒三人進廳,互相見禮。

蒲穀聲音叮叮咚咚清脆:“丁道友,你我可是有好幾年冇見啦。”

丁慎:“近來可好?你老婆可好?”

蒲穀有點招架不住他的衝勁,隻道了聲:“有勞相詢,繞梁無恙。”

丁怡嗔怪地盯了乃兄一眼,知道他看不見,出聲道:“哥,你一直就這麼大大咧咧,毫無禮法規矩。”說著,向蒲穀歉然一低頭,示意為兄致歉。

丁慎不滿妹妹的指責,他不向妹妹發火,卻衝著丁蘭哼了一聲:“蘭兒,為父最討厭那些搶彆人徒弟的人,你不要天天把心拴在這個小不點身上。想要,自己去收個徒弟。你也不小了,自己生養幾個也行。”

丁蘭漂亮的圓臉蛋紅得幾乎滴出血來,忙把謝末末交給莊靜。

丁怡大怒:“哥,有哪個做父親像你這樣說話的?”

“我瞎啦,最近還有點咳嗽。”丁慎故意咳嗽了兩聲,道:“老婆死得早,女兒全靠你幫我養,幫我帶,你就是她半個爹半個娘。你幫她拿個主意吧。”

丁怡又憤怒又悲涼,一時說不出話來。

“丁道友,請茶。”蒲穀知道他們兄妹間的許多過往,代為緩頰,道:“羅侃小友,劉準小友,請茶。劉準小友,不不,劉準師傅,你的大名,近來可是無人不知啊,以後要多多親近。”

丁慎瞎著眼,卻像尋常人一樣,把頭扭向蒲穀:“蒲穀,我在前院跟潘波、先賢凱說的話,你應該聽到了。給個價吧,合適就先去璿璣派走一趟。”

蒲穀愕了一下,看向丁怡。

丁怡已經收拾好心情,穩了穩情緒,道:“哥,劉準雖是你弟子,卻不是貨物,不能拿錢糧來算。你這樣做,會讓各派為難,也讓你和劉準往後難做。你何不賣個人情,讓各派各延請去,稍做盤桓?”

“四口鍋,一個蓋子。”丁慎在那兒屈手指頭數,“不止,十多口鍋,一個蓋子。哪蓋得過來?一個個蓋將過去也無不可,給錢吧,先給先去,多給多留些日子。你是我妹妹,允許插隊,第一場就去璿璣派,再打個大折扣,同樣價錢,在璿璣派多住一倍時間。”

丁怡每次和哥哥見麵,都氣得不輕。她又被氣壞了,不理丁慎,顧看神色蠢蠢欲動的劉準,清洌的聲音有溫和意味:

“劉準,各派一直和朝廷走得近,親如一家。你發現的東西,肯定要留在梁國,一定會公開給各派……”

丁慎不讓她下說辭施壓到劉準,搶她的話頭:“但公開哪些?哪些先公開,卻是先發現先得到的人說了算。舉例來說罷,咱們去璿璣派,好傢夥,竟然發現妖修大秘密。這就變成是璿璣派的不傳之秘了,估計咱們爺兒休想再從璿璣派脫身,隻能在他們那兒老死。這還是好的,引來殺身之禍也說不定。”

劉準已經聽明白了大部分意思,幾乎嚇出一身冷汗來。

師父聽說他搞研究有一套,竟催著他隊的大管帶日夜兼程,追來鹽州,還說要幫他掃清首尾。他當時已經明白了自己惹了麻煩,但對師父有信心,冇覺得有太大風險。

剛纔他還想出聲建議師父,先去璿璣派小住些時日。

羅侃向劉準丟過一個眼神,示意:劉準,你行啊。搞出的大事比我羅侃可勁爆多了。

丁怡怒道:“你把我們璿璣派看成什麼了?”

“舉個例子嘛。”丁慎不覺得有什麼冒犯的,“大秘密哪有那麼好發現的?你們千來號人搞了幾百年,又發現幾個?我都說了,給錢,都去,雨露均沾。七星門除外。你們要是覺得為難,就一起商量好價錢,然後抽抽簽抓抓鬮,定個先後,我們照著順序辦。”

在場可以算都是自己人,蒲穀早已施法放了隔音結陣,不怕外人偷聽,坦誠地道:“丁道友,我們四派間並冇有在這事上訂攻守同盟。”

“這個不重要。”丁慎大手一揮,“都是自己人,我提醒你一句。朝廷也在封官許願,要搞,就快點。”隨手一指丁蘭,“劉準想著蘭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是想先去璿璣派的。給錢,馬上去。”

劉準和丁蘭雙雙臉紅。

丁慎用瞎眼衝著劉準和丁蘭來回扭動,“顧看”了一陣,“蘭兒,劉準是個麻煩胚子,他太聰明,人人都要搶他。這種人,你跟著以後會受累的,可以不考慮他了。王前茅、朱小山,從他兩人中選一個吧。”

劉準臉色變白:師父,你是認真的麼?我冇辦法和蘭姐組隊?

丁怡見不得侄女被親老子搞得如此羞窘,幾乎要哭。加上接連受氣,火氣騰地爆發,砰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丁慎!你道人人都天生便要受你的狂悖粗暴?休要欺人太甚!”她開口直呼乃兄之名,素來清清冷冷的冰山仙子的風範蕩然無存,那真是怒不可遏了。

在場眾人,都感覺到了丁怡的情緒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場麵一靜。

丁慎也聽出了妹妹的怒意,嘴角囁嚅。

劉準心中:師父,我叫你爹,冇事的。求你彆說了。

“你問為什麼冇有羅侃麼?”丁慎也有點懊惱,他每次都要把妹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才痛快,但氣完妹妹後,他又心疼又後悔。這把冇有太過放肆,他拿羅侃調劑氣氛,“他元陽連失,現在和一個年歲與你相當的女子打得火熱,不用考慮他。”

羅侃紅著臉向丁怡躬身再禮,半說明半稟報:“師姑,弟子和隊裡的王良燕久處生情,有結為連理之願。正在請師父幫說項,將我二人調到師父麾下。”他也算勇於任事,到了表演自己真正插科打諢技術的時候,便捨身而出。還留了個釦子給丁慎:師父,我這一次算幫到你了吧?你記得幫我調動工作啊。

丁怡也知道自己失儀了,這個八卦來得好,用它定了定心,道:“哦,倒是料想不到。”

“不太好辦啊,現在劉準搞出不大不小的事情來,估計還得在巨蟒關為他忙乎陣子。”丁慎像是回覆羅侃,又像是提醒璿璣派繼續談正事,把剛纔的衝突氣氛抹得更淡。

蒲穀脆聲一笑,把僵場的氣氛徹底沖掉,打趣丁慎:“丁道友,你慫恿著各派出錢請,一是為了先收錢到手,二是拿各派頂災,好減輕朝廷征調的壓力吧?”

丁慎:蒲穀,我想起一個過往,講給你聽。

講。

光州有人養兩隻能作人言的八哥鳥,一鳥能報吉,一鳥能報凶。報吉鳥常說今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果如所說,主人甚喜。報凶鳥常提醒主人,何地有風險,何時有麻煩,但隻能說個大概,給不出細節,也給不出解決辦法。主人雖然每常聽之,但總覺得它是個麻煩。一日,報凶鳥說,剛生之兒有危險,主人大怒,開籠令去。報凶鳥飛停在屋牆,猶自報凶。主人操弓追射,逐之才飛離。不久,親生兒竟發痘而亡,主人傷痛不已,但仍深恨鳥講不到問題的根子上。一鳥去,一鳥留。報吉鳥反得善終。

所以,看得破,不一定要說破。是一種大智慧。既要說破,就要給出辦法也。

蒲穀不悅。

坐了片刻,眾人不歡而散。

夜幕降下時分,休歇下來的守玄,拿了一些果脯,給常來看他的小傢夥謝末末。聽謝末末稚聲稚氣地講:“瞎眼爺爺說,給錢,都去,雨露均沾……慕容大叔,雨露均沾是什麼意思?”

守玄摸摸她的頭頂:“你還小,以後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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