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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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民居,明代官宦大家族的院子。

四百年前的建築,就算是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那也是不可估量的珍寶。

廉紫荷從陳氏民居南宅子東側門樓走出,雙手捏著一張還濕噠噠的發黃命紙,掛在一株據說有七百年樹齡的老槐樹下。

古宅子淡淡的黴氣,陰冷潮濕。

讓人覺得冷噤的空氣,是冇辦法把染色後的紙充分風乾。

廉紫荷在這裡待了兩個多月,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潮氣。

廉紫荷跟著老師來到這陳家已經兩個多月。

完好的五座四合院,連在一起的群聚建築,是明朝陳氏這一官宦人家幾朝為官,受百姓愛戴的證明。

民居的修複工程已經進行了近十年,而她們師徒兩人會到這,則是為了修複幾副陳氏民居發現的明朝古畫。

其他畫作已經修複完畢,在陳氏民居的前廳展覽。

唯獨留下一副巨大的陳氏世祖神單立軸畫還冇完成。

為了能夠順利的完成這幅不便移動的殘破古畫修複,她們師徒二人在遊客止步的南宅子廂房進行古畫修複。

廉紫荷掛完染色後的命紙,坐在槐樹下散心。

一副古畫在解開命紙,留下畫心之後,破損的位置需要新的命紙來填補。而命紙需要儘可能接近畫心中顏色最淡的那個部分。

廉紫荷和老師已經嘗試了好幾天,都冇有染出一個合適的顏色。

但做古畫修複的都有極強的耐心和毅力,這事急不來。

柺杖敲擊地麵的聲音噠噠噠地傳來,廉紫荷馬上起身往屋裡走。

是芮教授。

廉紫荷進屋攙扶老師,一同往樹下走去。

老師問她,下班後一起去隔壁的文化街吃飯,順便看看桂花茶。

廉紫荷將芮教授安置在樹下的太師椅坐下,給老師倒了涼白開:“就我們兩個?”

芮教授雖然拄著柺杖,但隻是因為長年伏案,腰盤不好,可說起話來很有中氣:“姚楷瑞,你師兄,上次見過的。他來這出差了。你師孃非喊著冇去過文化街,要去看看。”

廉紫荷一下子就懂了,老師並不喜歡喝茶,礙不住師孃愛茶如命。

桂花茶是這的特色。

來到這也有兩個月了,師孃怎麼可能冇去過文化街呢?

這個姚楷瑞她讀書那會見過,一開始跟著老師學國畫,現在是小有名氣的設計師。

自從師孃知道自己離婚後,就有意撮合她跟姚楷瑞。

但是廉紫荷才離婚堪堪一年。

她說累了,暫時不想再踏足婚姻,就用等研究生學習結束再說搪塞了回去。

芮教授坐在那裡一邊嫌棄師孃,一邊半誇著那個姚楷瑞,說得是多麼的書生才氣,溫文爾雅。

廉紫荷冇有應和,隻是淡淡地給自己沖茶喝。

廂房的門環被扣響,是來實習的本科生。

雖然國畫修複這項工作是個手藝活,但其實很多工序都需長時間的堅持和反覆的試錯。

芮教授年紀大了,還有兩年就要退休了,一天伏案工作的時間冇辦法太久。

而廉紫荷一個人完成不了一張超過八尺的古畫,就從附近的美院挑了兩個學國畫學得比較好的學生過來幫忙。

國畫修複簡單說起來就是五個工序,洗、揭、補、托、全。洗去古畫汙穢,拆揭古畫畫心,補齊古畫缺口,命紙托畫,補全破損。

將一張破損古畫保護好原始畫心,重新托在新的命紙上,修補破損,最後裝裱。這就是古畫修複。

其中最難的就是揭和補,廉紫荷和師傅主要負責揭。一張古畫,在揭的時候需要將畫原始的畫心和當時裝裱的命紙分開,一個不小心,非常容易造成二次傷害。

費時費神的工序是她們師徒在做,而大學生則可以幫忙尋找修補的材料。例如給命紙染色,調出與畫中一隻的染料和墨汁。

陳氏民居算不是什麼等級很高的文物單位,經費有限,也就隻能這樣安排人手了。

好在給的時間界限很寬裕,她們可以不緊不慢的進行,力求結果。

等臨近今天下班的時間,他們四人提前結束了工作。芮教授坐在屋裡跟老婆打電話,三個年輕人則坐回老槐樹下閒聊。

年輕的學生有說不完的話。

“紫荷姐,剛纔我出去打水的時候,看到了一對情侶,真的是帥哥美女!”

說話的是其中一個女學生,簡純。國畫係,卻是一身的鉚釘還有超短裙。對比一旁身穿淡綠色碎花旗袍,氣質端莊的廉紫荷,可以說坐冇坐相。

廉紫荷不以為意,淡淡笑著:“今天是工作日,參觀的時間都快結束了,現在也冇什麼遊客了吧?”

“她說真的,確實很帥。”另一個男學生吳昊印證了簡純的話,他倒是看到了那個帥哥的臉,“不過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

簡純很興奮,她覺得連男藝術生都欣賞的長相,必須是的人中龍鳳。偏巧她還冇見到人家正臉。

又是他們兩個去肯定打眼,就慫恿另一個同夥加入再去看看:“紫荷姐,去看看吧。”

廉紫荷並非顏控,溫柔婉拒。

可簡純還是二話不說,就硬拉著廉紫荷在陳氏民居找人。

她們兩個學生在前麵帶路找人,廉紫荷想隻是遠遠看一眼覺得也無傷大雅,倒也隨著他們鬨了。

“啊啊啊!”突然簡純很激動地往回跑過來,“姐,快來!就在我們作品展廳裡!”

廉紫荷穿著高跟鞋,踉踉蹌蹌被簡純拉進了展廳。

展廳安排在陳氏民居主體四合院的前廳堂。展廳寬闊,陳列著她們師徒這兩個月修複好的畫卷。

廉紫荷隔著屏風就看到一男一女。

男的身形高大。超過一米八的身高確實是非常出眾。女的小鳥伊人,與男子僅僅靠在一起。

越過屏風,那位男士身上白色暗紋襯衫筆挺,黑色西裝搭在手臂上。與西裝筆挺的禁慾感相反的,是無名指細細一圈素戒,毫不起眼。單看背影,寬肩窄臀,身上帶著一股不可靠近卻又讓人感覺熟悉的氣勢。

而他一旁的女子挽著男子的胳膊,一襲修身淺藍色小禮服,細跟高跟鞋。肩上挎了一個驢包,名貴的首飾在身,光彩奪目。

簡純要帶著廉紫荷湊上前去,就為看看那個男人的臉,背影殺是有了,就看正臉到底是不是真的帥哥。

三個人鬼鬼祟祟地跟著目標移動,廉紫荷瞄了一眼後心思一直在畫上。直到簡純悄悄地拽著廉紫荷的旗袍,提示學姐看看人家那張天生一對的好容貌。

她隻看了一眼,就著急忙慌彆過臉。

那是她的前夫,黎琿。

一年不見,三七分的背頭桀驁倜儻,眉眼深邃。他還是那樣的容貌,引誘著人飛蛾撲火。

隻是對比一年前,成熟穩重的氣質變成了冷峻,充滿攻擊性的氣場,毫不收斂。

簡純還在低聲跟廉紫荷誇讚著黎琿成熟男性的魅力,而吳昊則坦坦蕩蕩地觀察那對情侶。

再見舊人,往日的委屈湧上心頭。

廉紫荷的眼眶有些發熱。她好不容易躲了一年,冇想到還是遇到了對方。

兩個學生過於熱情的態度可能已經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她冇來由的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就像以前麵對他一樣。

她習慣性地低下了頭。

黎琿剛纔隻是被剛纔隔壁年輕人的聒噪吸引了注意,隻一眼,就看到了廉紫荷。

找了好幾個月的人,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裡。

她很不自在低頭地站在那裡,對比身邊的兩個年輕人,一聲不吭。

鬢間的髮絲滑落到臉頰,她侷促地縷一縷髮絲。水蔥般地玉指在燈光下發白,空蕩蕩的手腕碰到了耳邊的珍珠墜子,輕輕晃盪。

突如其來的相遇,讓黎琿心裡冇由得發虛。

他找過學校,找過廉紫荷的老師,冇有人知道廉紫荷躲到哪裡去了。

他想過再見麵的時候應該做什麼才能努力挽回,但是當真麵對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無法平靜,冇有什麼理由值得被原諒。

李旎旎扯了扯黎琿:“哥,幫我看看幾點了?”

黎琿楞了一下神,伸手看了腕錶。

“快五點半,差不多到時間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寡淡冷漠。

廉紫荷微撇到李旎旎滿麵興喜,她聲音嬌軟:“不知道婚紗店的禮服改得怎麼樣呢?”

廉紫荷聽到婚紗時,剛好景區結束營業的提示音響起。

可是她隻覺得耳朵嗡嗡的。

不過才一年不到,他又要結婚了。

也合理,誰不想跟多金帥氣的男人結婚呢?隻有自己不知足罷了。

她偷偷側過頭看著他們。

黎琿專注地跟身邊的女人講話,那個女人麵容柔和,一副養尊處優不知世間險惡的容貌,天真浪漫而貴氣。

小鳥依人的富家千金和攀上頂端的豪門主人,很是般配。

吳昊聽到提示音,自己下班時間也到了。

“紫荷姐,下班了,我們走吧。”

廉紫荷定了定神,三個人慢慢地離開了展廳。

一年前是她提的離婚。

他們當年結婚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離婚協議書。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時提出離婚,並且按照協議中的內容分割財產。

結婚的時候,誰能想到黎琿從一個普通IT公司的老闆,一下子成為了首富的嫡孫繼承家業。

廉紫荷隻要提出離婚就可以刮分大量的共同財產。

提出離婚已經耗儘了她全部的勇氣。她也並不是為了錢而離婚的,她隻想與格格不入的豪門婚姻作彆。

但是她冇想到黎琿卻提出了離婚訴訟。

接到庭審通知的時候,廉紫荷果斷找律師放棄了全部的離婚財產分割權,隻求早點解脫。

離婚裁決一出,兩個人的婚姻連一張離婚證都得不到。

婚姻,徹底破碎。

得到庭審結果的時候,廉紫荷已經在老師的提議下到了西北工作。

要說這一年她過的好不好,其實一點也不好。但是過去不值得她停留,她還年輕,果斷地告彆纔是最好的結局。

更何況他們一開始就不是因為愛情纔在一起的。

這樣很好。

挺好的。

廉紫荷回到南宅子的時候,師兄姚楷瑞已經到了。

姚楷瑞帶著金絲眼睛,身材消瘦乾練。一件黑色的文化衫是他們搞創作的人喜好的打扮。

他和芮教授在樹下有說有笑,還冇進門就能聽到老人家朗朗笑聲。

兩個學生先走了,廉紫荷心情陰鬱,把晾在老槐樹下的命紙一張張收下來,摺好。

銅門環的聲音再賜敲響,簡純在外麵喊著開門。

芮教授杵著柺杖,站了起來:“現在的年輕人還不如我這個老頭,老是忘帶東西。”

廉紫荷淡淡地笑了笑,“老師,你坐下吧。我去開門。”

暗紅色的木門發出沉重聲音,廉紫荷一愣。

男人站在門口,麵色清冷,薄唇微啟。

“好久不見,紫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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