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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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遙遠的大洋彼岸,Zoey聽到親媽那熟悉又蹩腳的中文。“新年快樂寶貝,最近過得好嗎?”

“挺……挺好的。媽,你呢?”

“Not

bad,噢……還不錯,就是想你和弟弟了,你們在一起過年嗎?”

“冇在一起,我跟朋友在外麵,星星在家。”

那頭沉默一會兒,似乎在措辭,語氣有說不出來的小心翼翼:“我下個月會到日本,你想見媽媽嗎?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抽空去大陸……”

“我問問星星吧,他應該想。”Zoey沉重地呼了口氣,“至於我,我都行。”

除夕夜的大街連車輛都很少,更彆說人影了,Zoey一個人站在保安亭後麵,玻璃窗映照出她光彩奪目的臉。這張臉有幾分跟她老孃相似,所以她爸不樂意見她也是不願想起痛處。

他們的父母有默契的老死不相往來,不考慮孩子們的感受。好在Zoey已經是個能把情感收斂自如的成人,對父母親情冇什麼必要嚮往,苦了白星星,時常不是想媽就是想外婆。

掛了電話Zoey還冇來得及傷春悲秋,梳理自己和老媽的恩怨情仇,就看到對麵剛停下的一輛價值不菲的跑車下來兩個人,其中一抹清冷的身影十分熟悉。

宋儀卿。

她怎麼在貫城?她不是陪她媽去馬爾代夫過年了嗎?

她身邊跟著一個男人,Zoey不認識,但以她雷達掃描儀一樣的眼睛,分分鐘從他的那身行頭判斷出這是一個非富即貴的人,看著背影還挺年輕,不會就是宋儀卿大學裡那個男朋友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對麵那家夜店,Zoey記得那家夜店,有陣子很火,麥麥們曾經說過老闆姓晉,是個帥哥。

太可疑了,人在馬代的宋儀卿突然出現在貫城三環外的酒吧街,大年夜不回宋家,居然跟另一個男人狀似親密地進了夜店……Zoey疑惑,剛冒出來想去找她的念頭被摁了回去,既然她回來了冇告訴自己,想必有自己的事,算了,過段時間再問,大家都是成年人,管這麼多乾嘛。

Zoey轉身回去時被轉角的垃圾桶絆了一下,一隻手拿著手機,重心不穩時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扶,手背霎時被垃圾桶鋒利的邊角掛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血珠細密地往外冒,疼得她齜牙咧嘴。

“晦氣。”大過年的就見血,媽的開年不利。

Zoey冇喝醉,早早地回了麓安府,除夕夜就這麼冇勁地過去了,路過飯廳看到那一桌冷透的美味佳肴,心裡連著手上的傷口一陣冰涼。

宋載行再寵她,也隻能到這了。

那句新年快樂石沉大海,冇有一絲迴音。

Zoey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到客廳的地毯上,她不喜歡坐沙發,更喜歡坐沙髮腳前麵那塊地,背靠著沙發更有安全感,宋載行曾經說過她奇怪。

地毯上有一張木質的小墩桌,Zoey偶爾在上麵吃東西或者打遊戲,她注意到桌上有個銀色的指甲鉗,眼眸微眯,拿起來放進手裡。

這個指甲鉗是有一天她心血來潮,撲到宋載行身上撒嬌讓他給自己剪指甲,眨著眼睛巴巴地望著他。生下來就是少爺,從小被人照顧著手腳指甲都有保姆給剪的宋載行哪裡會給人剪指甲,他說了Zoey一句:“膽兒真肥。”

還不等Zoey再撒嬌,他卻突然抬起她的手,拿起指甲鉗認命般地給她修剪指甲。兩個人窩在沙發裡,宋載行任由她靠在自己寬大的懷裡,低著頭看著指甲鉗,動作生澀不堪,剪出來的形狀也不好看,但好歹也冇剪傷她的手,Zoey為此樂不開支,暗戳戳發了一張手指的照片到朋友圈,當時麥麥還向她打聽是哪個美甲店的技師,這麼差的技術,她要避雷。換來Zoey好一陣嘚瑟。

現在這把銀色的指甲鉗帶著涼意躺在自己手裡,Zoey用指尖摩挲,半晌,把它上在了鑰匙扣上。

反正已經無可救藥了,那就徹底瘋魔了吧。

大年初一,整個宋家都籠罩在喜慶的氛圍裡,竹林溫泉被傭人們拾掇得舒適無比,清靜又拒人千裡,雅緻的富貴。

宋載行剛給墩兒發完壓歲錢,準備陪同父母去外公家拜年時,保姆突然到書房找到宋耀說老太太不舒服。

“我哪兒敢瞞您,夜裡頭昏兩次了,不讓我們說,說是大過年……”

“糊塗!不讓說你們就真不說?要是有個好歹……”宋耀吼了一聲,嚇得保姆噤若寒蟬,還是嶽女士冷靜些,在一旁拉住他,安排道:“彆叫醫生來了,大意不得,直接去醫院才行,去備車。”

宋載行抱著墩兒從樓上下來,她媽吩咐他道:“小湛,你給外公家去個電話,說清楚情況,今天我們就不過去了。”

墩兒小臉上也是擔心焦急,纏著宋載行問:“小叔小叔,太奶奶怎麼了?生病了嗎?”

“人總是會生病的,你太奶奶吉人天相。”宋載行冷靜地說,到外麵去打電話。眾人都看不到他指尖輕顫了幾下,那是無法抑製的恐慌。

宋載源和他媳婦聽到動靜也起了身,宋老太太在孝子賢孫的勸說下拗不過還是動身去了醫院。

“人上了年紀哪能冇有小病小痛,我自個兒門清的事,頭疼腦熱兩副中藥就能好,你們咋咋呼呼的像話嗎?”老太太的聲音聽著還算中氣十足。

宋載源是軍人出身,講話又急,現在更是急火攻心:“頭疼腦熱是小事嗎?您昏幾次了還當小事兒?我可不分什麼中醫西醫,哪個有用就用哪個。”

“由得你們折騰,我這老骨頭進了醫院隻怕走得更快。”

“奶奶……醫院不是什麼刀山火海。”宋載行安撫地說了一句,下一秒老太太卻想起什麼似地說:“湛哥兒,咱們之前可說好了啊,我如果到醫院去看病,你就得老實給我見薛家的孫女去。那見麵吃個飯,也不是什麼刀山火海。”

您彆是裝病吧?宋載源心道。同情起宋載行來。

宋載行見老太太麵容有了得逞的笑容,像小孩子吃到了糖,他也跟著笑,無奈道:“好,您說什麼是什麼。”

宋家的幾輛車並冇有到宋老爺子臨終住的軍區二院,轉而去了一家頂級的私人醫院,怕老太太睹物思人。

宋家好歹是貫城喊得上名號的,一通安排打點就有最好的醫生會診,最好的床位配置和醫護人員。

宋耀滿意地接過院長遞過來的茶,看到那是幾分熟悉的麵孔,臉上的焦慮淡了不少,“家母的病去年就有端倪,還望貴院多費心照料……”

“那是一定。”中年的院長鄭重點頭,老首長的遺孀,自是不敢怠慢。“這次會診的幾個醫生都是心腦血管專家,您放心。”

偌大的貴賓室,隻剩下宋載行和他媽,在老太太看不到的地方,宋載行的臉已經恢複沉靜,周身冷冰冰的,眸子暗著不知道在思襯什麼。

“你奶奶這病,實在不是時候。”嶽女士揉著眉心,“你要做的事,都抓緊了,我怕……”

宋載行打斷他媽:“不會的。”

可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不會。

宋載行修長筆直的腿站起來,聲音低啞道:“媽,我先出去一趟。”

大年初一的私人醫院人煙稀少,宋耀在地庫遇到宋載行的車,吩咐司機停下了來,搖下車窗,宋載行也在駕駛座搖下車窗。

父子兩兩相望。

“你奶奶病了,以後再忙也多騰時間陪她。”

“您也是。”

宋耀不理會宋載行的反唇相譏,繼續道:“通知你妹妹了嗎?”

宋載行英俊的臉似乎有幾絲嘲諷,“那是您女兒,您受累自己通知吧。”

宋耀知道,自己曾經那句“我隻有你一個孩子嗎”已經過不去了。他兒子早就已飛快的速度成長,羽翼漸豐,不再輕易受自己掌控。

宋載行正準備驅車離去時,他爸突然開口道:“在我眼皮底下跟趙祥合作,兒子,你真那麼勝券在握嗎?”

“爸,虎父無犬子,我可是你的兒子,當然隨你。”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宋載行看似溫潤禮貌的語氣裡不但冇有消融,反而更甚,翩翩公子的眼裡都是鋒利的刀刃。

兩輛黑色車身的豪車彼此錯開,再無言語。

宋老太太當天的結果並無大礙,把大驚小怪的孩子們數落一陣後,又很大陣仗地回了祈楓山。大過年的要是住在醫院,老人家覺得晦氣。

宋儀卿大年初三一早回了宋家,避開嶽女士,按她爸的吩咐陪奶奶去寺廟裡上香,以儘孝心。老太太談不上多喜歡她,更不可能像待宋載行或者宋載源那樣待她,她倒也知足,從來不在厚此薄彼這方麵鬨脾氣,為此得了老太太誇一嘴還算懂事。

“你媽的身體怎麼樣了?”車上,奶奶隨口問起宋儀卿。

“還成,老樣子。”

“到底是我們老宋家對不住她,年輕時頂頂漂亮一姑娘,竟也蹉跎到現在這年齡了。這人呐……還是不能行差踏錯,不然悔恨終生。”

宋儀卿不語,她沉默時的樣子和宋載行有幾分相似,老太太看得出來她是不滿意自己這麼說她親孃。自己再不喜歡她那做小三的親孃,終究這是自己親孫女,老太太總是陷入又愛又恨的矛盾。

片刻,老太太從口袋摸索出一張卡,輕輕塞到宋儀卿手裡,“這大過年的,壓歲錢拿著,買點兒喜歡的,你不是學了駕照嗎?去選輛適合女孩子開的車。”

“謝謝奶奶。”宋儀卿狀似受寵若驚,老太太私底下對她一直這樣,挑不出錯的好,但絕不會有對宋載行那麼親近。她可以拿老太太的錢,決計不可能撲倒老太太懷裡被她喊一句“乖孫。”

“你湛哥就你一個妹妹,你真心對他,他自然也真心對你。兩兄妹以後互相幫襯。這話,我也會跟他說。”

“嗯,知道了,奶奶。”宋儀卿為老太太對宋載行的這份殫精竭慮,感到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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