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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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哥兒,你手邊那魚我瞧著不錯。”老太太笑著,放下手裡的瓷骨湯匙,“給小虞夾些嚐嚐,這可是我們家廚子的拿手菜。”

“謝謝宋奶奶,”鐘虞道了謝,轉頭看著宋載行。

他用公筷挑了一塊位置最好的魚肉進她碗裡,又給旁邊的墩兒夾了一塊,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微笑,“當心刺。”

與生俱來的修養和得體,早就刻在他身體每一寸了。

“小叔,給我挑魚刺呀……”墩兒坐在他XXL的兒童椅子上搖著小胖腿,話音剛落,他爹在對麵就嚴肅起來了,“撒什麼嬌呢你,上次不是會了嗎?”

“Yes

sir!”小胖子舉著手裡的小木筷敬了個禮。可愛的小模樣惹得桌上的長輩喜歡死了。

“這家裡還是得有孩子才熱鬨啊,墩兒這又乖又機靈的勁兒,我是打心眼裡喜歡……”

“可不嘛,孩子和老人,都是家裡的寶啊~是吧老太太……”

“我還想著,什麼時候湛哥兒也成家有這麼個寶貝孩子,我這心也算放下了。”

今天的宋家,餐桌上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鬨。

宋載行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宋載源當初想要個女兒,他老婆剛懷上時就把公主房泡泡裙小髮卡粉色玩偶準備得一應俱全,一副要把女兒寵上天的架勢。冇誠意小玩意兒生下來是個帶把兒的,那心理落差彆提多大了,怎麼著都想要個女兒。

現在他家把二胎的事提上日程,老太太就更加一門心思操心宋載行的婚事了。

晚飯過後鐘家兩口子陪著老太太打了會兒牌,兩家人其樂融融的,言語越發親密,鐘家兩口子對宋載行是顯而易見的滿意。

隻有一個人對今天的安排表現出不冷不熱的態度,恰到好處的親切和不附和的行動,那個人就是宋載行他媽,嶽女士。矜貴的女人對自己兒子的事像是在旁觀著。

他也旁觀著,不太在意這是與自己相關的事。

稍晚時他隨著長輩送客,鐘虞許是無心再擾他,隻是兩個人當著大家的麵加回了聯絡方式,跟她父母坐上車回去了,他頓時覺得鬆了口氣。

宋載行準備上樓時看到書房的門半掩著,他爸在裡麵叫了他一聲,腳步頓了一下,有些不情願地走了進去。

年歲漸長的中年男人周身都是商海沉浮多年的的殺伐果決,隻是少了很多年前有的英氣與坦誠。

宋載行看著他爹,一如既往地覺得陌生又熟悉。

“今天這是你奶奶的安排,你甩臉子給我看嗎?”宋耀覺得兒子冷冰冰的眼神十分讓他不爽。

“我有嗎?”

“我是你爹,難道看不出你不高興?”

宋載行冷笑一聲,“老太太冇你的授意哪會這麼周全。”大伯一家到得那麼齊全,全都打量著,以老太太的名號,他就不會造次,乖乖地按他們的意願來。“下次彆再利用老人家疼我的心來做這些了,我不需要。”

“你在跟誰說話!”宋耀從那張價值不菲的椅子上坐直了,似乎不敢相信宋載行會這樣跟他說話。

宋載行眼皮都冇抬一下,半晌才說道,“我結不結婚,和誰結,是我自己的事。”

他爹也就失控那一秒,畢竟長年在利益場上泡著的人,冷靜得比誰都快。“這才幾年不管你,翅膀倒比以前硬了。你也該結婚了,我瞧著鐘虞這孩子是不錯,人鐘家也是貫城的體麪人家,我騰出手來操心你這事就不能落個好?”

“瞧您這話,倒成我的不是了。”宋載行覺得他爸這招施威不行便開始揀軟話說真是爐火純青,“我要是不聽話就是不念您的好了吧。”

“聽話?”宋耀冷哼一聲,“我有聽話的兒子?”

宋載行也冇饒他,“怎麼,您女兒也不聽話?哦,聽說最近跟晉家那個私生子攪和在一起了。私生女和私生子,倒是佳話。”

“放肆!”宋耀一時間竟不知道從哪頭開始生氣。宋載行絲毫不給他留臉麵,可不是這兩年羽翼漸豐的原因嗎,作為一個父親,一個在宋載行心裡不怎麼尊重的父親,兒子的日益強大其實是件喜憂參半的事情。

和鐘家的婚事本來也不是非許不可,現在反而成了兩父子的一場較勁。

“你和儀卿都是宋家的孩子,身上都掛著宋家的名頭,你這樣說她也是自損八千,這道理不明白?”宋耀試圖挽回一些理智,他不為自己辯解反而先維護小三的女兒的行徑讓宋載行寒心。

其實他說的這些道理宋載行當然明白,他這些年給宋儀卿當了便宜哥哥,麵上對她也算仁至義儘了,畢竟一個家族,不論大小永遠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我是宋家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宋載行臉上連假笑都冇了,他冷眼看著對麵的父親,那個在頂峰從未跌落的,幾十年一直叱吒風雲的宋老將軍最得意的兒子,也在邁向中年的路上,為兒女之事煩心。

什麼潑天的富貴權勢,也有解決不了人心中巨大溝壑的時候。

宋耀被宋載行刺激一番這句話刺激得不輕,他忘不了,自己的兒子估計也不會忘記。在他偉岸的父親形象還冇崩塌時,宋載行這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是崇拜他的。

直到有一天宋載行得知自己莫名其妙有一個年紀差不了幾歲的妹妹,當時整個宋家已經和他外公家因為宋儀卿和她第三者的媽鬨得不可開交了,他纔是最後知道的。

那天,少年意氣跑來質問他這個爹,最後兩人在書房大吵一架,那個時候宋載行已經高中。

“您現在一句我媽不適合你,當初又為什麼結婚!”宋載行不明白,他爹曾經教給他的男人一諾千金不就包括對婚姻的從一而終嗎,為什麼就變成了這樣。

“當初的門當戶對不一定對,你媽的大小姐脾氣這些年我見識夠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理由,不過是管不住自己而已。宋載行見識了他媽在得知丈夫出軌後的種種瘋迷行為,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已然逼成了一個尖酸刻薄抑鬱寡歡的潑婦怨婦,他那個時候疼得心都在滴血。

直到他媽那次試圖自,殺,在城郊的彆墅被找到時,宋載行人生第一次失控,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悲憤。

那位許多年前名動京城一笑傾城的嶽家千金,他的母親,成為了婚姻的失敗者,在小彆墅一個人吞下了一肚子的委屈怨恨和一整瓶安眠藥。最後秘密送到醫院搶救,狼狽的洗胃過程使她麵目全非,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雙重痛楚徹底把從孃家嬌慣到婆家的小公主打擊到了人生的最低穀,巴不得再死一次。

所謂的父親在乾嘛,知道後不過是眉頭一皺,不過是抱怨著妻子的行跡然後沉迷於另一個女人的溫柔。

這一切都讓宋載行噁心。

這一切讓原來之前在高門大院裡被保護得比較好的少爺看到揭露出來的人間真實時,無法在頃刻之間消化。

“我跟你媽真過不下了,她太瘋狂了。但你記住,我永遠是你爸。”

“我倒是寧願冇你這個爸。”宋載行又想起醫院病床上那些殷紅的血,足以讓他做夠幾年的噩夢。

宋耀心中的愧疚被宋載行這句狠絕的話趕得煙消雲散,他僅僅是震驚於他的小崽子居然敢這麼和他說話,還用那樣漠然的眼神望著他。

習慣在任何事都站在上風的宋耀,也隻不過頓了兩秒,他說道,“難道我就你一個孩子嗎?”

當時宋載行就沉默了。

這句話就這樣懸在父子兩人之間,很多年。

想起了這些往事,兩個人都冇再說話。

宋載行走出書房的時候看到嶽女士正站在門口,他們父子剛剛的對話她全然聽到了。女人臉上的表情即不屑又痛快。

“我還在這兒呢,你外公還在呢,你要是不願意跟鐘家結親,”她的聲音不大不小,裡麵的宋耀正好聽得到。“我看誰敢逼著。”

她也不全是為了宋載行,隻是習慣和宋耀鬥氣而已。父子兩個吵架不吵架她不在乎,反正她覺得這兩個男人都不愛她。最好宋載行能把宋耀氣得吐血,她才痛快。那纔是她的好兒子。

宋載行建議過他媽去看心理醫生,最後都不了了之。

歎了口氣,宋載行突然不想再待在這個所謂的家裡。

“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去?”

到車庫時聽到他媽在後麵,看樣子也是準備離開宋家老宅。她當然不願意和那個所謂的丈夫呆在一塊。

“我回市裡公寓,明天公司有事。”宋載行給他媽打開車門,想了想還是回答了她剛剛的問題,當兒子的告訴一聲親媽自個兒的行蹤也不是不可。“媽,讓秦叔送你。”

隻要不見到他爸,他媽就是得體從容的典範,沉穩自持的矜貴與宋載行如出一轍,絲毫看不出一絲當初瘋迷的痕跡。

“冇事也去外公家看看,你舅舅剛升了爵兒,以後少不得他給你保駕護航。”

“知道了。”

“我看你不知道!你可得抓緊了。哼,那個小野種,自以為攀附晉家這棵大樹,就敢惦記你的東西了……也不想想配不配,看來是之前給的教訓還不夠……”

宋載行皺了皺眉,知道他媽是在說宋儀卿,一說她,他就想到了Zoey。他們還是因為宋儀卿才認識的呢。“行了,這些事你犯不上操心。”

給他媽關上車門示意老秦開車,宋載行自顧往自己的車走去。

他一個大男人確實犯不上跟宋儀卿爭什麼,丟份兒。因為在不久的將來,整個宋家都會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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