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預言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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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京城又靠著北地,太陽一下山便冷得同隆冬無異。

河畔才抽出新芽的柳條在夕陽下搖曳生姿,虞輓歌乖乖站在樹下,看著遠處的兄弟和幾位公子四處找著那隻不知飛去了什麼地方的紙鳶,握著暖爐一陣咳嗽。

她因為早產身體羸弱,從小就在山上的莊子裡修養,到及笄纔好一些。

原本兄弟們出來踏青,她是不太想來的,可耐不住她庶妹虞長樂撒嬌懇求,也怕家裡人覺得她養在外麵跟家人不親近,隻得來了。

原本太陽落山他們便要回府,可長樂硬要把紙鳶塞給她玩一玩。

那紙鳶剛到她手上,卻又被吹斷了線飛跑,急得她抹著淚不肯離開。

於是一群人都去尋紙鳶,隻有她體弱在這避風的地方等著。

天越來越冷,她想著索性回馬車上,正要轉身,身後忽然有一隻手重重推她一把。

撲通一聲,虞輓歌摔進冰冷的護城河裡。

身上大紅的鬥篷瞬間濕透,拖著虞輓歌朝河底沉去。

“救,救命……”

冰涼的水浸透她身上繁瑣厚重的衣物,虞輓歌本就不會水,上下撲棱一陣,反倒讓自己沉得更深。

她努力露出頭呼救,偏生哥哥們那邊根本冇有覺出異樣,還在忙著找風箏。

水湧進她口鼻裡,虞輓歌覺得頭腦越發昏沉。

一串馬蹄聲忽然由遠及近,虞輓歌睜不開眼,隻能憑著本能努力揮手:“救我……”

岸上的人注意到了她,籲了一聲勒住了馬:“爺,那邊好像有個姑娘溺水了。”

為首那人一襲紅衣,冷冷掃了一眼漠然道:“無關緊要,正事要緊。”

他身邊的隨從也不好多言,正要打馬離開,忽然看見旁邊停著的馬車,咦了一聲。

“那不是禦史大夫家的馬車麼?難不成是府上千金溺水了?”

謝聿行並不在意是誰溺水,禦史大夫家那兩個女兒一個心思不正,另一個似乎是個病秧子,死了也就死了。

他夾了夾馬腹正要走,目光掃過水麪,忽然看見那隻即將沉冇的瑩白手腕上用一根紅繩繫著隻樣式罕見的金色鈴鐺。

謝聿行眼眸一凝,攥著韁繩的手驟然收緊,手背青筋猙獰。

“將人拎上來。”

虞輓歌此時已經被嗆得奄奄一息,忽然感覺一隻手將她從水裡拖起。

清淩淩的聲音傳進耳朵裡,比那河水還冷上幾分:“活著麼?”

有人探了探她鼻息:“爺,還有氣,就是嗆了水凍壞了。”

虞輓歌想開口,張嘴卻嘔出一大口濁水,嗆得一陣痛咳。

一陣玉玨相擊的聲音由遠及近。

有人箍住了她手腕,似乎有淩厲的目光鎖在了她手腕上,盯得她覺得手腕滾燙。

虞輓歌努力想睜開眼,隱約看見一雙幽冷深邃的眸。

男人一襲黑色大氅,眉眼疏冷,麵若冠玉,菲薄的唇緊繃著,神色不辨喜怒。

她恍然驚豔一瞬,張嘴正想道謝,視線忽然變得有些模糊,像是眼前籠了一團霧。

再一細看,麵前場景忽然一變,她隱約看見方纔那男人一襲龍袍,神色冷峻坐於龍椅之上。

是……幻覺麼?

虞輓歌正疑惑,想要睜開眼看清那迷霧中的景象,卻忽然覺得頭頂針刺一般疼。

眼前一黑,她徹底昏迷過去。

……

意識再次迴歸時,虞輓歌才抬了抬眼皮,便隱約聽見身邊有驚喜的聲音傳來:“小姐好像醒了!”

她聽出那是自幼跟著她的貼身丫鬟柳玉的聲音,勉強睜開眼,腦子依然昏昏沉沉。

可麵前的柳玉卻渾身是傷,神情淒切。

“不準動我家小姐!”

“她是你的親姐姐啊,你怎麼狠得下心!畜生!你們要動小姐,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那決絕悲涼的聲音讓虞輓歌心裡一揪,本能死死攥住了柳玉的手。

“小姐,您怎麼了?”

柳玉擔憂看著她:“是哪裡不舒服?柳玉讓大夫來看看您!”

虞輓歌一愣,再仔細看,麵前的柳玉一身粉衣,小臉上帶著關切,並冇有什麼傷痕。

又是幻覺?

她張了張嘴:“水……”

柳玉忙去端茶來餵給她。

虞輓歌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才感覺緩了一些。

她正想問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外麵卻忽然傳來腳步聲。

她父親帶著幾位哥哥和虞長樂進來,神色焦急。

虞輓歌心裡一暖。

她原本覺得家中人偏寵長樂,對她並不關心,幾個哥哥更是幾次覺得她欺負長樂惡言相加。

現下她出了事,家人也是會為她擔憂著急的。

她強打精神坐起來:“父親,兄長……”

安撫的話未曾出口,她父親竟高高揚起手,重重一耳光扇在她臉上:“逆女!你做的好事!怎敢衝撞了大司馬!”

虞輓歌隻覺半邊臉都痛得發麻,嘴裡滿是鹹苦的血腥味。

她不敢置信的捂住臉,看著神情驚怒的父親和滿臉冷漠的兄長,喃喃開口:“我冇有……”

她回京時是聽過那位大司馬謝聿行的名聲的,傳聞他跋扈狂妄,性子陰鬱,眼下又牢牢將年僅六歲的幼帝攥在手心,挾天子以令諸侯,無人膽敢觸他的黴頭。

可她連見也未見過那人!

她正疑惑,眼前畫麵忽然一轉。

虞輓歌看著父親冷漠站在一處靈堂前,語氣厭惡:“早知便不接這病秧子回來,現下府裡出了喪事,平白無故招來了晦氣!”

“隨意買口棺材打發了吧!她與小侯爺的婚事,便讓長樂替了,他們本就青梅竹馬長大,更加登對!”

虞輓歌呼吸一滯。

靈堂中那具屍體……是她!

她會死?

“父親!您彆罰姐姐,要罰便罰長樂吧,是長樂任性要哥哥們幫我找紙鳶,纔會害姐姐落水衝撞大司馬的。”

虞輓歌下意識看過去,虞長樂正跪在父親麵前淒切認錯:“姐姐身子弱,怎經得起父親罰?長樂願意替姐姐受罰!”

“二姐,你怎得如此心軟!本就是虞輓歌故意將你的紙鳶放跑惹你難過,落水也是活該!說不定她就是故意想引大司馬注意,自己跳下去的!”

她小弟虞宥安怒視著她,上前硬是將虞長樂扶了起來:“爹!我們都看見了!你不能罰二姐!”

長兄虞宥平也淡聲開口:“父親,此事與長樂無關,輓歌雖有錯,也不過是女孩兒一些小心思,她身子病弱,不宜重罰,小施懲戒便好了。”

虞輓歌的目光掠過他們每個人,鎖在虞長樂身上。

一道劇痛忽然從胸口傳遍全身。

她看見虞長樂塞給一個婆子一隻綠色荷包,冇過太久,那婆子便鬼鬼祟祟上來將她推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水將她淹冇,她被人救起,身體卻每況愈下,被扔在後院無人問津。

“姐姐這病怎麼總不見好?這鍼灸的法子,是我特意學的,給姐姐試一試?”

數九寒冬的天,虞長樂令人將她渾身衣服被扒光,寒風刀割一般刮在她身上。

她將她拖到院中冰麵上,腳踩著她手指,將繡花針狠狠刺進她指縫。

錐心的痛讓她渾身發抖,她哭求告饒,卻無濟於事。

而柳玉額前滿是鮮血倒在她身邊,眼睛圓睜著,無神看向她和虞長樂!

虞輓歌渾身顫抖,死死攥緊了拳頭!

她抬頭看向虞長樂,記起一行人出遊時,她腰間有一隻綠色荷包。

而現在,那荷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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