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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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冬日,銀雪落滿街。有風來,墨青色的承簷上積雪簌簌抖落在脫漆的圍欄。

平北王府家仆行色匆匆,取了火摺子將廊下的燈籠點起火光。主殿左右板門緊閉,隻有一扇朝向過廊的窗子微敞,陣陣寒風將雪由窗送入殿中。

炭爐內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暮色中綴著,侍者推門而入,欠身作揖後道:“已遵從王爺的吩咐,將廊下燈籠儘數點了明,隻是那方知慎先生似是未曾有意向離去,還有半個時辰宮門就將落鎖,這……”

侍者輕輕吐氣後又試探地問道:“殿下還是不見嗎?”平北王屈膝降腰正坐在案邊,用小鏨刻著竹牘,聞言停下手中動作往窗邊望瞭望後答道:“不見,你去取王府竹牒親自送他回東宮。”“喏。”

侍者手持行燈,退出殿內疾步走向偏殿廊下的方知慎。方知慎聽見腳步聲隨即回頭,隻聽侍者說到:“先生,天色已沉,王爺擔心先生入夜後行動不便,命小人送先生入東宮。”

方知慎長袖下的緊攥許久的拳終於鬆開,回道:“謝王爺體貼,這廊下早早點滿了燈,我沿著火光一路下台榭,門闕外曉黎在等我。天寒雪正盛就不勞煩你再走一趟了。告辭。”

語畢,方知慎轉身左手握著廊下積雪的木欄杆,一步步走下台階。侍者連忙跟上,扶起方知慎的左臂:“小人引先生出府。”方知慎收回因扶著積雪而凍得通紅的左手,任侍者引路:“有勞了。”

侍者攙扶著方知慎,隻覺方知慎的手臂好似府外冬日裡乾枯的榆樹枝一般。

昔日方家,天下文人相爭隻求拜入府中做門客。兩代出一國相、一太傅儘忠竭力輔佐帝王。一朝入獄全族竟隻剩天生目不能視的方知慎一人。

思及此侍者輕歎一聲似是感歎世事難料,隨後輕聲說:“這兩日先生來訪,一等就是一整日,小人心知王爺並非不顧幼時情分之人,想必殿下也有苦衷,明日王爺會入太後書德閣請安,先生不妨同去。”

此時二人也已走到府外,門外的候著的曉黎即刻迎上,將手中的大氅為方知慎披上。方知慎慫了慫肩將稍顯寬大的大氅抖了抖,使得大氅落在單薄的肩膀上。側身對王府侍者說:“多謝你。”

入夜後寒風呼嘯著卷著雪而來,街上行人留下的腳印很快又被新雪覆冇。掌燈的曉黎又為方知慎斂了斂袍子下襬,似是抱怨地嘟囔:“主子入冬以來為太子殿下四處奔走,這年初才從那陰冷的廷獄出來,切不可再染風寒。”

“太子殿下有恩於我,自當為殿下效力的。”方知慎嗬了一口氣在手掌,熱氣化作白霧不及片刻便消失殆儘,絲毫不能將手暖起。曉黎聞言隻道:“太傅臨終之際隻吩咐我若主子能平安出獄,一定要好好照看您,可如今小人眼見主子日漸消瘦,卻不知如何是好。”方知慎冇有作聲,耳邊風聲更盛,呼呼地作響。一主一仆踏著雪進了中圳城。

東宮殿內,太子路延光聽聞宮人來報,親自掌著行燈迎了出去。方知慎屈膝下跪雙掌交疊於額上正欲磕頭,被太子扶起,“天寒,進殿再說。”殿門闔上,風雪被掩在了門外,火爐中的碳燒得旺,方知慎卻還是緊了緊大氅想要以此驅散身上的寒意。方知慎在殿中行完了大禮。“謹讓快起。”太子又將方知慎扶起。

“殿下,臣今日還是未能見到平北王。王府侍者告知臣,明日平北王會進書德閣向太後請安,臣會在書德閣外候著。”

座上的太子皺了眉,神情凝重,抬眼又瞧見方知慎臉色蒼白,張了張口,卻又冇再出聲,片刻後才答道:“明日,本宮去見皇祖母,屆時請皇兄再入東宮一敘,皇兄是念情分的人,縱使再避世也不會不念我們三人幼時情分。”

“殿下不可,大皇子若是知太子請平北王入東宮,怕是會再生事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殿下所言,平北王有情有義,臣既已三訪王府未能見,想必平北王會給臣一點時間的。”

殿中的炭燒著,太子的目光轉向那炭盆中點點火星子,緩緩地眨了眨眼,凝重的神色漸緩,他為方知慎斟了茶,並起身將茶盞送到方知慎手中,“謹讓,多保重身體。”方知慎點了點頭,雙手捧著杯將茶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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