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日積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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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番外篇

日積月累

屋外狂風大作,發出嗚嗚的呼嘯聲。有時蓋在窗戶上的板子會發出很大的哢嗒哢嗒聲,不知是因為被風搖晃,還是碰到了其他什麼東西。每當這種時候,五歲的安潔琳就會驚恐地抬起頭來,畏畏縮縮地將後背緊貼住貝爾格裡夫。

眼前的壁爐裡,紅通通的爐火燒得很旺。除冬天外很少會像這樣把火燒得這麼大。為了應對托內拉漫長的嚴冬,柴火有必要節省著用,但太小氣的話又會感冒。

「冷嗎?」

聽到貝爾格裡夫發問,安潔琳搖了搖頭。原本很冷的後背也因為坐在貝爾格裡夫的腿上而變得暖和起來。

冬天裡隻有很少的活需要在外麵做。雪或強或弱,但總之會一直下,因此需要每過一段時間就將其從房頂上掃下來,另外也需要將路上的雪清理一下,但因為不需要下田,所以也就冇多少活了。

安潔琳仔細觀察著手裡的豆子,隨後將其放進盤子裡。目的是要將完整的好豆子和被蟲蛀了的壞豆子分開。冬天裡主要都是些這樣的活計。其他還有比如篩選蔬菜的種子、將羊毛紡成毛線、用毛線編織衣物等。相較於其他季節需要在外麵來回奔走忙於各種室外的工作,冬天的時光可以平靜祥和地度過。

突然,門外響起咚咚的像是敲門的聲音。安潔琳抬起頭看向貝爾格裡夫。

「有人來了嗎?」

「嗯?」

貝爾格裡夫站起身來,去門邊看了看,聳聳肩又走了回來。

「冇有人啊」

「咦……但是剛纔咚咚的」

「唔」

貝爾格裡夫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視線遊移,隨後坐回原處,再次將安潔琳抱起放到腿上。

「像這種冬天的日子裡啊,有時候會有除人類之外的東西來敲門呢」

安潔琳回過頭來看向他。

「魔獸嗎?」

「不,不是魔獸。魔獸的話就直接衝進來了。應該是小精靈或者小妖精之類的……又或者是妖怪吧。有時候你打開門一看外麵冇人就把門關上,然後過一會它們又會來咚咚敲門,但是再打開一看還是冇人」

安潔琳想起之前遇到過的愛惡作劇的小妖精,不禁皺起眉頭。她在森林裡曾經被它們捉弄過好多次。貝爾格裡夫嗬嗬笑了。

「好啦,手上彆停啊?」

安潔琳慌慌張張地將手中的豆子放進盤子。豆子噠地一下砸到了盤子的邊緣,在地板上咕嚕嚕地滾遠了。

敲門的傢夥們。

安潔琳覺得,如果是小妖精倒還好說,但要是妖怪的話就很討厭了。畢竟妖怪用劍是砍不到的。而且小妖精隻是惡作劇倒還好說,妖怪會擺出一副哀怨的表情瞪著人看,肯定會更可怕一些。

此時門外又響起咚咚的聲音。比起剛纔聲音強了一些,像是有人握著拳頭敲門的聲音。安潔琳驚恐地緊貼住貝爾格裡夫。貝爾格裡夫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門的方向。門外模模糊糊地傳來人聲。

「喂—,貝爾」

「哦,是凱利啊?」

貝爾格裡夫站起身來,走向門邊。安潔琳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突然,窗戶的方向又傳來咚咚的敲打窗板的聲音。

○ ○ ○ ○ ○

如今回想起來,那應該是風吹動窗板發出的聲音吧。但聽起來的確像是有人在敲窗戶一樣,以小孩子的視角看來,簡直就像是有人在從縫隙間向裡窺視似的,讓人不由得渾身發抖。

卡西姆一臉頗有興趣的表情,將杯子放回桌上。

「你也有這種像普通小孩的時候啊,嘿、嘿、嘿」

安潔琳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卡西姆叔叔你要是聽了那個聲音,肯定也會那麼想的。是吧,爸爸」

「是啊。那個聽起來的確像是有人在敲的聲音」

「謔,這樣啊。咱倒是冇在冬天時候去過北邊呢」

「其他時候有去過嗎?」

聽到安奈莎這麼問,卡西姆點點頭,將炒豆扔進嘴裡。

「夏天的時候去過精靈族領地啊。從北部關卡黑瑞爾過去的。越往裡麵走森林就越密啊。而且明明是夏天但卻很涼爽,感覺很奇怪啊」

「嘿,你這還去過精靈族領地啊。挺無聊的一地方是吧」

「你是在那邊長大的所以才這麼說吧。咱倒是覺得還不錯呢」

「哎,是這樣嗎?」

瑪格麗特皺起眉頭。貝爾格裡夫嗬嗬笑了。

「精靈族領地應該到處都是綠油油的吧。不過話說卡西姆,你這還真是走了不少地方啊」

「算是吧。咱是想著看能不能找到治你的腳的辦法。但是精靈族領地實在是不敢走太深啊,太容易迷路了。要是精靈族的人倒是能分得清,但對於咱這個普通人來說完全就是暈頭轉向。最後在徹底迷路之前決定放棄然後撤退了」

據卡西姆所言,精靈族的人們偶爾會為了交易出現在黑瑞爾附近,但除此之外就很難見到他們的身影。精靈族領地裡的森林非常茂密,而且據說森林本身甚至是有自我意識的,就算做了標記也會迷路。但是對於在森林裡出生長大的精靈族人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他們可以在森林裡來去自如。

米麗婭姆一邊聽一邊點頭,隨後轉頭看向瑪格麗特。

「瑪麗也可以不迷路嗎?」

「那當然。反倒是你們咋就能在森林裡迷路的?要俺說的話奧爾芬城才更繞呢」

「奧爾芬那是冇辦法,普通人也會迷路的」

對於貝爾格裡夫的發言,安潔琳也點頭讚同。她自己剛來到這裡時也常常迷路不知該怎麼走。就算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五年多,但仍有不少自己冇去過的地方。森林和城市都像是迷宮一般。

意料之外的與貝爾格裡夫的再會讓安潔琳喜不自勝,從埃斯特加一路回來的旅途疲憊全都被一掃而空,整個人完全恢複了活力。於是她立刻將貝爾格裡夫等人帶到她常來的這個酒吧以慶祝再會。雖說讓她有些遺憾的是,貝爾格裡夫之前已經被人帶著來過這裡,但能像這樣與最喜歡的父親和同伴們聚到一起,她還是非常高興的。眾人圍坐一桌,觥籌交錯,熱鬨非凡。

安潔琳使勁朝著坐在身旁的貝爾格裡夫身上靠。

「久違的奧爾芬感覺怎麼樣啊?爸爸」

「哈哈,跟爸爸那時相比倒也冇變太多啊。人還是那麼多,還是那麼熱鬨……是吧,卡西姆?」

「是啊。但是感覺比記憶裡好像舊了不少啊。公會的外牆記得原來好像更白的」

「是這樣嗎……或許吧。不過感覺像是記憶美化了呢」

「嘿嘿嘿,倒也有可能呢。那時候的記憶裡一切都非常燦爛呢」

「當時真的是非常專注啊,那時候總感覺當下就是一切」

「嗯。大家都不去關注過去。隻是想著明天會怎樣,下一步要怎樣這些,全都是隻看著未來啊」

兩箇中年大叔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一副眺望遠方的模樣。卡西姆的眼眶似乎有些濕潤。白皺起眉頭嘟囔了一句。

「老氣橫秋」

「就是啊。乾嘛啊,搞得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瑪格麗特也表示讚同,在桌子下麵輕輕踢了貝爾格裡夫一下,但卻一不小心踢到了正坐在貝爾格裡夫腿上的夏洛特。夏洛特「呀」地喊了出來。

「真是,瑪麗你乾什麼嘛!」

「哎呀,踢到夏兒了?抱歉抱歉」

「你這是乾什麼呢」

貝爾格裡夫有些傻眼地笑了笑,將腿上的夏洛特輕輕抱起讓她重新坐好。

對於安潔琳來說,那曾經是屬於她的座位,如今夏洛特坐在那裡,讓她覺得有種家人增加了的感覺。這讓她感覺非常高興,笑嘻嘻地抱住貝爾格裡夫的胳膊。

「怎麼了安潔,醉了嗎?」

「冇事,冇醉」

「貝爾叔,安潔她撒嬌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完全是恢複了精神頭啊……」

米麗婭姆和安奈莎對視一笑。

卡西姆招呼店員再來添酒,開心地說道。

「啊——,酒真好喝啊。嘿嘿,咱是真冇想到,還能再像這樣高高興興地喝酒啊」

「喂喂,高興是好,但小心彆喝太多啊」

「就是說啊,也給俺留點啊」

「不是,瑪麗,不是那個意思」

「冇事啦爸爸,今天就放開喝吧。為了紀念爸爸來到奧爾芬,也為了紀念與卡西姆叔叔的再會」

安潔琳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梆梆地拍了拍桌子。看起來想要阻攔她反倒是不解風情了,貝爾格裡夫苦笑著捋了捋自己的鬍鬚。

之前安潔琳救了賽侖那次,貝爾格裡夫從波爾多家收到了一百枚金幣作為謝禮,這次他順便帶了過來交給了安潔琳。而原本就不缺錢的安潔琳索性正好將其當成了今晚的酒錢。當然要說的話,一百枚金幣肯定不可能都喝光就是了。

旁邊傳來啪啦啪啦的聲音,轉頭看去,原來是剛放進爐子裡的柴火表麵的乾薹蘚燒起來發出的聲音。卡西姆用指尖擦了擦沾濕的鬍鬚。

「這邊果然是比埃斯特加冷啊。托內拉是更冷嗎?」

「嗯,是啊。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處都是雪了吧。屋簷下麵全都掛著冰柱子」

安潔琳腦海裡回想起小時候的風景。

托內拉的雪這時候應該已經積起來了吧。

○ ○ ○ ○ ○

托內拉的冬天很少放晴。灰色的雲層總是低垂在空中,不停地下著雪。

不過偶爾也會有雲層散開太陽露臉的時候。每到這種時候,孩子們就會一齊跑到外麵來,隻穿著很薄的衣服到處亂跑,在被染成一片純白的村子裡肆意撒歡。看著他們吐著白氣額頭冒汗的樣子,大人們往往擔心他們會不會感冒,但很快想起自己當年也有過這樣的時期,於是便笑嗬嗬地守望著他們。

這一天從上午開始雲就散了,久違了的太陽露出頭來。屋簷垂下的冰淩在日光照射下像寶石般反射著七彩的光芒,晃得人有些眼暈。貝爾格裡夫將其折下來,五歲的安潔琳用她小小的手握住冰柱,呀呀地吵鬨不停。

「好涼!」

「是啊,小心不要拿太久了,會凍傷的」

院子裡又積起了雪。不久之前安潔琳堆起來的雪人也披上了一層新雪,看起來像是胖了一圈。貝爾格裡夫拿起鏟子,將院子裡的雪鏟開。要費很大勁才能看到雪下麵的土。而被剷起來的雪也堆成了一座小山,安潔琳將冰柱紮了上去。

今天是相對較暖的一天。不但有太陽光的直射,而且風也似乎冇有平常那麼凜冽。貝爾格裡夫鏟了一會兒雪後,感覺頭上已經開始出汗了。

他看向堆柴火的倉庫。柴火已經減少了不少。雖然平時也有在省著用,但畢竟天氣寒冷,想要取暖就得多燒,所以減少的也很快。村裡公用的柴火倉庫裡應該還有不少存貨,但那主要是為了體弱的老人們準備的,像自己這樣身強力壯的還是多活動一下身體比較好。正好也順便作為巡邏,他準備去森林裡撿些枯枝回來。

「安潔,爸爸要去撿柴火,你呢?」

「我也去!」

正在包雪球的安潔琳抬起頭來,一臉興奮。

貝爾格裡夫從倉庫裡拿出雪橇,讓安潔琳坐在上麵,拉起雪橇朝村外走去。雪橇細細的軌跡像是要追上防滑鞋套的圓腳印似的,一直朝前延伸。安潔琳坐在雪橇上,興奮地四下張望。

樹上和屋頂上的雪被風吹到空中,四散開來,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很是漂亮。空氣冰涼且清新透亮,像這樣的晴天裡,平常在雪中無法看到的西側和北側大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座座山頭也像是用雪化了妝一般染成一片白,反射的太陽光讓人目眩。

越過平原進入森林,森林裡的樹木也都掛上了雪妝。伸開的樹枝上都積了不少雪,樹枝下也有冰柱掛下來。那些常綠樹因為有葉子,所以比落葉樹積了更多的雪,被風一吹就會唰唰地落下來,因此在從雪堆裡撿枯枝時必須要注意頭頂上。

像這樣被枝葉攔住的雪對於森林也是很重要的。堆積的雪會將枯死或病弱的枝條壓斷,讓陽光可以照進茂密森林的深處。籍此,那些原本在大樹陰影下緩慢成長的小樹就可以快速長高,而照到陽光的地麵上也會生出與背陰處不同的植物,森林的生態係統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到進一步豐富。

當然,會讓枝條折斷的也不光是雪就是了。

「安潔,就像剛纔說的那樣,要注意頭頂上」

話音剛落,就聽後麵傳來咚唰一下有東西落下來的聲音,隨即傳來「咿呀」的慘叫聲。回頭一看,安潔琳正滿身是雪蹲在樹下。原來她正想把一根枯枝拽出來時候,一大團雪塊從上麵掉了下來砸到她頭上。貝爾格裡夫不由得笑了出來。

「哈哈哈,中招了吧。所以剛纔開始就一直跟你說要注意頭頂上啊?」

「唔——」

安潔琳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緊緊抱住貝爾格裡夫。貝爾格裡夫笑著將她頭上和肩膀上的雪撣掉。幸好隻是雪,他不禁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差點被一根比自己手臂還粗的樹枝砸到。雖說進山來就是為了收集這些當作燃料,但要是被砸到就麻煩了。

「……看這樣子,太陽下山前還要再下啊」

抬頭看去,厚厚的雲層正從北部飄來,雲層下方霧濛濛的看不清楚,大概是正在下雪吧。山頂上也開始有雲層覆蓋,讓吹來的風似乎也顯得更冷了一些。

貝爾格裡夫將收集到的樹枝或是用腳踩斷,或是用柴刀砍斷,全部折成合適的長度,安潔琳將它們裝到雪橇上。兩人將堆成小山一樣的樹枝用繩子捆好,朝著村子裡走去。安潔琳撿了一根趁手的棍子,唰唰地來回揮舞。

「這個,是我的寶劍!」

「哦,不錯不錯。要用這個消滅魔獸嗎?」

「嗯!龍也要乾掉!」

「哈哈,那還真是可靠啊」

貝爾格裡夫摸了摸她的頭,安潔琳開心地笑了。

或許是受了貝爾格裡夫每日練劍的影響,安潔琳也時常想要拿起劍來揮舞幾下。但真劍太重她拿不動,所以總是讓她很不高興,而像這樣的樹枝倒是正好。有的時候她也會和小夥伴們以樹枝做劍相互打鬥嬉戲。貝爾格裡夫回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像這樣子用木棒揮來揮去,不禁有一種不知該說是懷念還是不好意思的感覺。

安潔琳如今已經可以使用小刀,或是給蔬菜水果削皮,或是將樹枝砍斷用於生火。她的身體也在健康成長,因此貝爾格裡夫考慮著等來年春天旅行商人們來的時候給她買把短劍或許不錯。雖然在托內拉冇什麼戰鬥的機會,但對於日常生活來說,學會使用這些帶刃的東西還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兩人快要回到村裡的時候,陽光逐漸隱去,厚重的雪花開始落下。看來氣溫還不算太冷。不過等到快入夜時應該就會逐漸變成粉末般的細雪,到了半夜裡就會恢複之前那樣的天寒地凍的嚴寒了吧。

安潔琳在半路上就撲到了貝爾格裡夫身上,於是他揹著她一路往回走。等回到家時,雪已經大到幾乎遮蔽了視野,一早上清理出來的院子的地麵也已經又被染成了白色。背上的安潔琳使勁晃了晃腦袋,甩開的雪花四散飛舞。

「好冷」

「是啊,我們進家去吧。然後喝點熱乎乎的茶」

「嗯!」

走進家裡,向壁爐裡添一些木頭,讓灰下埋著的火重新旺起來。剛撿來的樹枝因為很潮濕所以還無法使用,要把它們都堆在壁爐旁邊,這樣能乾得快一些。

用咕嘟咕嘟沸騰著的開水泡上茶,把早上的麪包在火上再加熱一下,抹上平時不捨得吃的蘋果醬。安潔琳喜笑顏開。

「可以嗎?」

「是啊,今天安潔很努力了呢」

安潔琳大大地咬一口抹了果醬的麪包,隨後端起冒著熱氣的杯子,噓噓地吹著氣想讓它涼下來。她的鼻尖和耳朵都紅紅的,突然「阿嚏」一下打了個噴嚏。

○ ○ ○ ○ ○

「呼姆……」

安潔琳打了個噴嚏之後,窸窸窣窣地在床上蜷成一團。被她當作抱枕的夏洛特也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貝爾格裡夫站起來走到床邊,將被子給她們重新蓋好。兩人都發出熟睡的呼吸聲,應該是冇有醒來。

卡西姆將杯子放到桌上。

「啊——啊,一臉放鬆的樣子啊。跟她一起旅行了這半個月,這還頭一回見到安潔這樣」

「哈哈,這孩子還是這麼愛撒嬌啊」

「嘿、嘿、嘿,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你其實也還是高興的吧?」

卡西姆笑著拿起茶壺,給自己杯裡加滿。

慶祝再會的晚宴一直到將近半夜才結束,等眾人回到安潔琳的房間時,柔軟的雪花開始從天上飄飄落下。

在喜悅和興奮的作用下,安潔琳喝了不少酒,離開酒吧時就已經是晃晃悠悠的了,最後還是貝爾格裡夫把她揹回來的。結果她還緊緊地抱住貝爾格裡夫不肯鬆手,所以想要把她放到床上時也頗費了一番功夫。不過現在她倒是把夏洛特當抱枕睡得很香。

貝爾格裡夫喝了一口茶,長出一口氣。或許是酒喝得稍微多了一點,現在感覺茶非常的好喝。

「……還真是不可思議啊。冇想到居然能以這種方式再會」

「真的啊。來接受授勳的冒險者居然是貝爾的女兒,這還真是做夢都想不到啊」

「是啊。要是冇有那孩子說不定就見不到了呢」

我對此感到很高興啊,貝爾格裡夫笑道。卡西姆捋了捋鬍鬚。

「嘿嘿嘿,還真是個傻爸爸呢。不過這樣的也好啊」

「但是……感覺很對不起你們啊。我倒是生活得很安穩,但你們似乎受了不少苦啊」

「彆這麼說啊。也正因為這些才能像這樣再次見麵不是嗎。而且咱之前一直都在自暴自棄,現在總算是感覺可以放鬆下來了」

「……是嗎。你要是這麼說的話那就好」

貝爾格裡夫微笑著伏下視線。

聽到卡西姆說到他與過去的夥伴們吵架分手,這讓貝爾格裡夫心中難免有些不舒服。雖然能和卡西姆再會讓他非常高興,但這也並不能消除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但是即便自己抱頭悔恨又能怎麼樣呢。我們如今是活在當下,然後還有未來。過去或許是需要揹負的,但不能一直被過去所囚禁。自己正是為此纔來到了奧爾芬,並在安潔琳的幫助下見到了卡西姆。現在不是看著過去愁眉不展的時候了。

「怎麼了,一臉苦大仇深的」

「哦,冇事」

貝爾格裡夫苦笑著端起茶杯。卡西姆有些詫異地眯起眼睛,隨後看向窗外,嘟囔道。

「啊呀,下大了」

貝爾格裡夫轉頭一看,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有些朦朧的玻璃上映出人臉,窗外雪花反射著室內的燈光,靜靜地落下。

「好像會讓人覺得有點冷啊。要拉上窗簾嗎」

「不,先不用了。睡時候再說吧」

「這樣啊」

奧爾芬都這樣了,托內拉想必早就是一片白了吧。格雷厄姆和米托怎麼樣了呢,貝爾格裡夫一邊喝著茶一邊想起了他們倆的事情。不過雖說托內拉越冬非常困難,但仔細想想,格雷厄姆是在更加寒冷的精靈族領地生活過的人,應該用不著自己來擔心吧。

卡西姆眺望著窗外。看著他的側臉,貝爾格裡夫突然想起,他的鼻子以前應該是更加尖一些的。在油燈燈光照射下,他額頭上和眼角的皺紋也非常明顯。就算不看那一叢亂糟糟的鬍子,記憶中的那個愛惡作劇的少年也已經明顯上了年紀。

大概是發現自己被一直盯著,卡西姆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撚著自己的鬍子。

「怎麼了?」

「冇事……隻是覺得老了。我們兩個都是」

「啊哈哈,那肯定啊。已經有……二十年了吧?咱也都過了四十了啊」

「是嗎。這樣啊。連最小的你都四十啦……嗯,我也上年紀了」

「是比咱大兩歲來著?」

「是啊。我和珀西同年,薩蒂比我們小一歲」

「對對對。不過啊,雖然你是給人一種哥哥的感覺,但珀西和薩蒂卻感覺冇比咱大呢」

「大概是因為你們成天一起胡鬨吧。那種冇有根據的自信是從哪來的啊」

「嘿嘿嘿,算是年輕人的特權吧。現在肯定是不會那樣了啊」

「年輕時候看什麼東西都覺得新鮮呢」

對於未來的希望和興奮無疑是驅使著身體不斷前進的強大動力。在像托內拉這樣的農村過上紮根土地的生活之後,回想起年輕時的那種近乎狂熱的精神頭總會讓人覺得很是可愛。

睡在簡易小床上的白翻了個身,發出窸窣的聲音。貝爾格裡夫餘光看到,過去將歪了的被子給他重新蓋好。

「……不過話說回來,一直旅行的話不應該是內心一直保持年輕嗎?」

「也不是啊。總會有累到氣喘籲籲的時候,然後就發現自己已經老了。隻有在體力精神都充沛,可以一直專心向前的時候才能算是年輕的。如今已經是動不動就要停下來回顧後方了啊」

「是這樣嗎」

「是啊。那個時候根本就根本不會去看身後啊。如今比起未來看得更多的是過去了」

「……嗯,也是。的確是這樣呢」

現在回想起來,再冇有什麼能像那時候那樣讓人覺得如此耀眼。不過要說的話,回顧過去能夠成為繼續朝未來前進的動力也有些不可思議。貝爾格裡夫捋著自己的鬍鬚這樣想道。卡西姆似乎是有些迷茫,隨後又倒上了一杯茶。

「哈——,酒喝太多了。感覺茶還真是好喝。」

「也給我倒點唄?感覺我也有點喝多了」

「嘿嘿,一不小心就被年輕人給影響了。話說托內拉怎麼樣啊?是個好地方吧?」

「對於我來說那裡是故鄉,所以也冇有什麼好與不好吧。不過果然還是會讓人感覺平靜啊」

「是嗎。哎呀,從安潔那裡聽了不少故事呢。像是她小時候和你以前進森林啊去河邊啊之類的。那個是叫燈火草來著?在河裡放流那個。她還跟我講了你們去采那個草的事」

「哈哈,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啊?比這裡要冷不少啊」

「想去看看啊。咱也到處流浪了這麼多年了,想要找個這樣悠閒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呢」

「鄉下反而是冇空休息啊。每天都有事情要做的」

「哦,冬天也有?」

「是啊。篩選豆子、紡羊毛之類的,活還不少呢」

「也不壞啊。感覺好像挺有意思的」

卡西姆笑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一陣風吹來,窗戶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透過已經霧濛濛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麵雪似乎下得越發大了。當然,與下雨不同的是,雪花落下時冇有任何聲響。

○ ○ ○ ○ ○

持續飄落的雪花越積越多,厚厚的積雪似乎連聲音都全部吸收掉了,夜越深越是明顯。相應地,自己的呼吸聲、活動身體時衣服摩擦的聲音等聽起來就顯得愈發的清晰。

在托內拉,冬天裡白天變得非常短,而且還一直不停地下雪,因此能在外麵做的工作減少了許多。相對地,要做的事情變成以在屋裡靜靜地工作為主,比如將好豆子和壞豆子分開,將秋天裡收集到的藤蔓編成筐子,將羊毛紡成毛線,用這些毛線編織成各種衣物等等。從白天開始就坐在壁爐前,一家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忙著手上的活計,對於托內拉的人來說,這種冬日時光相比其他要忙於農活的季節來說已經可以算是休息了。

坐在貝爾格裡夫身邊轉動紡錘的安潔琳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還是冇弄好呢」

「嗯?哦」

轉頭一看,她手中的線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細,一點都不均勻。轉動紡錘的方式和送羊毛的動作如果做得不好的話,就會產出這樣不整齊的線來。就算紡線方式都一樣,出來的毛線品質也會有區彆。

貝爾格裡夫拿起安潔琳紡的線,輕輕拽了拽。

「嗯,已經不會斷了。靜下心來,再試一次。要注意慢慢地,以均勻的速度把羊毛送上去」

「知道了」

安潔琳一臉認真地開始再次轉動紡錘。那副表情十分有趣,讓貝爾格裡夫不由得笑了出來。安潔琳噘起嘴看向貝爾格裡夫。

「什麼嘛」

「嗯?冇事冇事,隻是覺得你很努力呢」

「我很認真的,不要笑啊」

「抱歉抱歉」

安潔琳用鼻子哼了一聲,重新看向手中的線。對啊,既然有在認真做了就不能笑了,貝爾格裡夫這樣想著,重新繃緊表情守望著她。

在微弱的燈光和壁爐中搖曳的爐火的照耀下,紡錘咕嚕嚕地轉動著。安潔琳緩緩抬起抓著羊毛的左手,將羊毛從手指間緩緩送出,隨著紡錘的迴轉將其撚成一根線。

「……怎麼樣?」

「哦,不錯不錯」

卷軸停下,將撚出的線捲起。雖然還說不上完美,但比起剛纔已經漂亮了許多。

「這不做得挺好嗎」

「唔—……」

即使這樣安潔琳似乎仍有不滿,來回對比著貝爾格裡夫紡的線和自己的線。隨後一臉複雜地又開始繼續紡線。啪嗒,壁爐裡的爐火發出輕微的聲音搖晃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有進取心總是好事,貝爾格裡夫於是也苦笑著開始轉動自己的紡錘。旋轉的紡錘懸掛在線下麵,看起來就像陀螺似的。當旋轉變弱時,就需要用大腿外側和手夾住它讓它再轉起來。一隻手將羊毛纖維往上送,另一隻手則使紡錘沿著線的方向穩定旋轉。這樣一來,線就彷彿是從手中生出來一般緩緩延長。

已經是晚上了。貝爾格裡夫正想著差不多該準備睡覺了,突然,蓋著板子的窗戶外麵傳來清晰的狗吠聲。這讓貝爾格裡夫有些納悶。如果是在平常下雪的時候應該是聽不到這樣的聲音的。他站起身來打開門,朝外麵看了看,隨後回過頭來。

「安潔,要不要去外麵散散步?」

「散步?」

安潔琳剛纔的那股專心勁似乎立刻飛到了九霄雲外,放下紡錘站了起來。

穿上厚衣服,圍上圍巾,戴上羊毛帽子,來到室外。稍微吐一口氣,立刻就能看到一股白煙升到空中。

剛剛積起來的柔軟的新雪下麵是已經凍硬了的舊雪。每次一踩上去,就能聽到嘎吱嘎吱的雪片相互擠壓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會穿過鞋子順著身體一直傳到腦袋裡。

雪已經停了。雲層也已經散開,清澈透亮的冬日天空在頭頂上擴展開來,月光將四周照得亮堂堂的。

「好棒」

安潔琳興奮地拉著貝爾格裡夫的手。

「是月亮婆婆!」

「是啊。好亮呢」

這是一個久違了的有月光的夜晚。月亮是比滿月時略瘦一些的虧凸月,但仍是非常大非常亮,完全不需要再點燈。

貝爾格裡夫看著眼前美麗的冬日夜景,心想還好冇有太早睡覺。很多人家會為了節約燈油而早早就寢,其實貝爾格裡夫家平時也是一樣。隻不過今天因為安潔琳一直熱衷於紡線,所以拖得稍微晚了一點。

能有這麼晴朗的夜晚也是稀罕事。平常就算不下雪,天空也大都會被雲層覆蓋。然而今晚是個無雲的明亮的夜晚。而且月亮雖然很亮,但抬頭看去就能發現,星星們也不服輸似的努力閃著光芒,冬天的夜空變得相當熱鬨。

放眼望去,四周的一切全都被雪覆蓋,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青白色的光芒。四處都能看到銀色的亮光忽明忽暗地閃爍,大概是凍住的雪反射的月光吧。即使已經在托內拉住了很久,這種美景還是讓人不禁屏息。

厚厚的雪讓安潔琳有些步履蹣跚,但她還是興奮地朝前跑去。比她身高還長的影子在白色的地麵上延伸得很遠。她回過頭來朝貝爾格裡夫揮手。

「爸爸,這邊!」

「馬上過去」

他不緊不慢,大步追在她後麵。安潔琳撒歡兒的聲音在雪原上迴響,彷彿可以傳到非常遠的地方。

○ ○ ○ ○ ○

明明是睡慣了的床的感覺,但卻比平常要窄,安潔琳這樣想著,微微睜開眼睛。些許亮光穿過拉著的窗簾射進屋內。

坐起身來,以朦朧的睡眼環視周圍。夏洛特睡在自己身邊,再過去是貝爾格裡夫躺在那裡。

對啊,爸爸來這邊了。安潔琳驅動著因宿醉而有些發矇的頭腦思考著。伸出手去,可以抓到貝爾格裡夫的鬍鬚。輕輕拽一下,貝爾格裡夫咕噥了些什麼,翻了個身轉向另一側。

卡西姆用禮帽蓋著臉仰躺在沙發上,正在高聲打著呼嚕。

「……哎嘿嘿」

安潔琳感覺到莫名的欣喜。

回鄉一事突然取消,而且還不得不去一趟埃斯特加,經曆了各種事情,但現在看來反倒是好事。要是自己去托內拉的話就有可能會和貝爾格裡夫錯過,想到這些她就覺得背上一涼。

清晨冰涼的空氣似乎從窗縫裡鑽了進來,於是她再次躺進被窩裡蓋上被子。暖暖的,感覺讓人心裡非常舒服。

微微轉動一下身子,伸出手越過夏洛特放到貝爾格裡夫身上。感覺很大很溫暖,讓她想起了小時候抱著他睡覺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天的晚上,將小小的冰冷的手腳貼到他身上,感覺非常舒服。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抬頭一看,是白起來了。他撓了撓睡亂了的一頭白髮,以很不高興的眼神環視房間,視線停留在打著呼嚕的卡西姆身上,皺起眉頭。

「是這傢夥這麼吵啊……」

「早,小白」

「啊?哦……什麼嘛,一個個都還睡著呢」

「小點聲。讓他們繼續睡吧」

「……哼」

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以熟練的動作拿起水壺開始燒水。安潔琳輕輕笑了一下,再次躺進被窩裡。有貝爾格裡夫陪伴的奧爾芬的一天要開始了,這讓她無比期待。

但是在那之前,還是先睡個回籠覺吧。

安潔琳伸出手去抱住貝爾格裡夫,將夏洛特夾在中間,輕輕閉上眼睛。從夏洛特香甜的氣味對麵傳來了爐火和稻草的味道。

似乎可以做一個關於托內拉的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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