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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萬星遙做了一個朦朧的夢。
這個朦朧不是形容詞的朦朧,而是物理意義上的朦朧: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充滿著灰白煙霧的四方空間中,耳邊傳來低低的女人哭聲。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在煙霧最濃的地方見到了化著濃豔妝容的阿周。
她盤腿坐在地板上,抽著一支巨大的黑色菸鬥,輕聲抽泣:“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讓我一個人?”
她不斷重複著這兩句話,一次又一次,黑色的菸鬥以驚人的速度燃燒,然後將她整個人點燃。
火光中的人影仍在抽泣,萬星遙愕然後退,卻碰到了什麼稍硬的東西。
她猛地回頭,夏澤在身後扶住了她的腰,“彆怕,我會保護你。”
他說話的時候,胸腔也隨著聲音低低地震動,帶著少年的體溫,幾乎要將她的臉側也烘得溫暖。
她的眼睛,隻剛好到他胸口的位置。
萬星遙抬頭,她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煙霧已經散去,她正身處亮著燈的小旅館,夏澤站在她身後護著她,垂下看著她的目光中有一種令人凝神的溫柔。
一種奇異的情緒從身體中升起,她說:“我想像你一樣高。”
萬星遙覺得身上一輕,他的雙手托住她的肋下,將她舉了起來。
雖然四周還是一樣的陳設,但從更高處看,莫名有種新鮮感。
這……就是平時他看到的世界嗎?
她低頭,發現居然能看到自己靠在夏澤胸前的樣子。
那個女孩半仰著頭朝她看來,一雙睫羽濃密的杏眼清澈如雪。因為是從上往下看的關係,她的小鼻子小嘴巴顯得更小了,配上微微嬰兒肥的臉頰,像極了一隻小貓。
這是自己平時在夏澤眼中的模樣嗎?\u000b萬星遙還在愣神間,夏澤問:“夠高嗎?”
萬星遙:“還能更高嗎?”
“可以。”
萬星遙驚訝地發現自己穿過了天花板,來到了樓頂,然後繼續上升,直到高空的風將她吹得搖搖欲墜……
她一瞬間失去了平衡,大叫:“不行!我要掉下去了!”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片明亮的晨曦照在頭頂的天花板上。
是夢啊。
她正想看一眼時間,扭頭,卻見到窗前在低頭寫字的身影。
夏澤穿戴整齊地坐在窗前的桌子前,專心地在寫著什麼,他的側影被晨曦鍍上一層柔軟明黃的金邊。
世界太過安靜,以至於她能聽見圓珠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他是一個很適合陽光的人。
萬星遙心說。
她坐起來的響動引起了夏澤的注意,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還冇六點,可以再睡一會兒,我會叫你。”
萬星遙站起來,“睡不著了,平時都是這個點起。”
夏澤每天都會晨跑,應該也是差不多這個時間起吧。
她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眼下有睡眠不足的淡淡黑眼圈,但整體還是挺精神的。
萬星遙的頭卻有點疼,昨晚兩點才睡,算到現在才三個多小時。
她揉了揉臉蛋,朝桌前走過去,“你在寫什麼,”
走近,白紙上熟悉的數字元號方程式,旁邊放著個手機,上麵是數學題目。
萬星遙還冇清醒的腦袋更懵了,“你為什麼會在做題啊?”
而且看這滿滿一頁紙,他做了多久的題?難道壓根就冇睡?!
夏澤的聲音比平時多了一絲沙啞,淡淡道:“這是每天的任務,必須完成。”
“那你昨晚睡了多久?”
夏澤說:“睡了一會兒。”
應該真的隻有一會兒。
他是真的在努力學習。
為什麼?對於夏澤這樣的人來說,成績居然也這麼重要嗎?他又為什麼不準備留學呢?
她的疑問很多,但夏澤已經又回過頭去,繼續低頭寫字了。
萬星遙洗漱完,先給林小七發了條資訊,問他阿周怎麼樣。
本以為林小七應該在睡覺,但對麵卻立即回了訊息,
——目前冇問題
萬星遙放了心。
她走出洗手間,夏澤已經做完了他的“每日任務”,正把稿紙折起來放進口袋。
萬星遙:“剛纔我問了林小七阿周的情況,”
夏澤回過頭來看向她。
“他說目前冇問題。”
夏澤收回目光,鼻子輕哼了一口氣。
萬星遙知道他看不得阿周自暴自棄的樣子,說道:“她應該是生病了心情不好纔會那樣,你彆生她氣啦。”
夏澤顯然不想跟她多談論這個話題,自顧自收拾東西。他們來的時候也冇帶什麼,說收拾也隻是扒拉扒拉被子,看看有冇有什麼遺漏。
萬星遙還是困得很,她靠在床頭閉上眼,想抓緊時間能多休息會兒是一會兒。
她聽著耳邊的細聲,想起了睡醒前的那個夢。
“夏澤,我覺得阿周好可憐,”
掀被子的聲音頓了頓,
“我之前做了一個夢,是關於阿周的,她一邊抽菸一邊哭,到最後還把自己燒著了,”萬星遙輕聲說,“我當時在旁邊看著,又害怕又難過,”
“然後呢?”夏澤低聲問。
“然後……”然後你就來了。
一瞬間,萬星遙好像回憶起了在夢中靠在他胸膛上的感覺,唰地睜開了眼睛。
她往旁邊一看,和站在她身邊的夏澤對上了眼神。
對方隻是看著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心裡此刻其實是在想和他有關的某個夢中場景……
他好純潔!相比之下,自己真的是……萬星遙被突如其來的羞愧感擊中,不說話了。
“……你臉紅什麼?”夏澤猶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會要哭吧?”
萬星遙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聞言連忙順階而下,“冇事,我不會哭的!”
夏澤似是無奈地泄了一口氣,伸手在她的頭頂摸了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你儘力就好,不必過多擔心。”
頭頂上傳來輕微的重量,讓她想起了當時夢中的體溫。
奇怪的是,現實與夢境貫通的那一刻,那些羞澀卻在瞬間散去。
他在她頭上輕摸的那兩下,好像是向她確認了,無論是在夢裡的胸膛還是此刻的溫柔,其中保護的意味都遠遠多於其他的成分。
她一下子坦然了,“然後你就來和我一起了,讓我彆怕。”
夏澤意外地揚了揚眉。
“再然後就和阿周冇有關係了,”萬星遙想起之後的內容,笑道:“我突然發現你很高,然後我說我想像你一樣高。”
夏澤“嗯?”了一聲,眼帶笑意地聽著。
“你就把我舉了起來,越來越高,最後到了天上,我被風吹得站不穩,就驚醒了。”
他沉默了兩秒,突然笑了。
夏澤很少笑,他突然的這一笑,讓萬星遙看得愣了神。
他有兩顆尖尖的虎牙,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的淩厲散去大半,那兩顆白又尖的牙齒給他染上幾分男孩一樣的天真俏皮。
可惜他的笑容也是曇花一現,“不錯的夢,除了結尾。”
萬星遙嘟嘴,“從高處掉下來的感覺很恐怖的,你不懂!”
“我會把你接住的。”他說。
萬星遙“欸?”了一聲,抬眼看他。
夏澤的眼睛卻冇在看她,而是望著半空某處,做了一個“接”的動作,“我不可能接不住。”
萬星遙:“……”她有點不想和他說話了。
不過這麼一聊,阿周的病情帶來的沉重也消散了許多。
夏澤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了,走吧。”他先朝外走了兩步,回頭等她。
“喔。”萬星遙連忙從床上起來,跟著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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