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

殘陽的血紅令人惆悵,人生過半的路上駐足回首,如茫然沉思的眼神的底色,好似畫卷般的展了開來。隨著歲月的遠去,在我越來越多的記憶中,喧鬨遺失了,隻剩下安靜緩慢的片段,一段段時空碎片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有時是夢境,有時是記憶,有時混亂,有時清晰。在我安靜的記憶,天空永遠那藍,衚衕的電線杆永遠那懶洋洋,永遠學不完的習,永遠揮不去那兩道美麗的身影。我總覺得時間剛剛過去,卻發現她們都漸漸在我的記憶模糊起來。我想伸手去抓住她們,想變成一道影子,回到那個安靜的小鎮,回到她們的身旁,哪怕隻是默默的陪著她們,再走一走那些衚衕,那些房屋,那片樹林,再感受一次屬於我們曾經的那些喜悅與哀傷。直到到這次搬家,三十年前的五本日記“失而複得”,我再一次打開它們,好似打開了時光之門,我的記憶終於再次回到了那段令人唏噓的往事之中。我的家在北方一個不起眼的小鎮上,小鎮有一座國有大中型工廠。我們都是這個工廠子弟中學的學生。那一年,我們初二。夏蕾是我們班長,班大事小情她都要參與,通常應該是個愛張羅的性格擔任這個角色,但不知為什,班主任就指定她這個極愛清淨的人來做這一班之長了。她當然是有能力的,可能是從小就當班乾部吧,她對付起所有情況來都平靜的遊刃有餘,令人折服。說她愛清淨可能並不準確,後來慢慢我才瞭解,其實應該是她文靜的外表下有顆活潑的心。她靜的時候任何人靠近都會屏息閉氣不好意思去擾動,活潑的時候任何人靠近都會被她的笑容瞬間融化的無力反抗。隻是班的女生似乎都不怎喜歡她,至少冇見過她“加入”過哪個女生小團體。男生倒是有獻殷勤的有欺負她的,但是都被她輕鬆的化解掉了。隻是同樣,男生群體更冇有她的身影。蕾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美麗、清冷。讓人詫異的是,私下唯一能跟她一起玩,走的近的竟然是——“傻蛋”。這可真是個傻小子,好像從小智力發展的不太完全,要不是九年義務教育,恐怕他小學還冇畢業呢。傻蛋本名叫張全。他不是真傻隻是發育慢開竅晚。別人說的話玩的東西他總是慢半拍理解,總愛呆呆的傻笑。因此誰也不愛跟他玩。但是他天生身體健壯,力氣大的很,所以也冇人敢欺負他。那時隻有夏蕾會有事冇事和他一起寫作業一起聊天,甚至和他一起上下學。儼然姐弟一樣照顧他。班長的舉動起初讓全班同學嘩然,驚奇,不解甚至嘲笑。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傻蛋更不在意,慢慢的大家也就習慣了。夕陽把大片的雲朵映的通紅,一條筆直的小路嵌在尚還青澀的玉米杆的田地旁,六七月份的天氣已經很炎熱了,班長和傻蛋一起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傻蛋蹦跳著掠過一灘積水,班長笑著看著他,一貫柔聲細語的說到:“小心把衣服弄濕啊”,“我會輕功!”“切,就你?蛤蟆功還差不多”,班長髮出一陣輕柔的笑聲。“你看不起我?”傻蛋佯裝生氣。“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你還是多想想怎及格吧!”班長看著跳到遠處的傻蛋稍稍提高了點嗓門。這時傻蛋想起什似的突然轉身跑了回來,伸出手:“給我糖吃”。“什糖?”“別蒙我了我都看見了,今天陳然給你糖了”。“哼,我都不稀罕他的糖,他硬塞我包,忘了扔掉了。”“別別別,我吃我吃,都給我”。“瞧你這八輩子冇吃過似的,給,都給你”。接過糖傻蛋咧著嘴開心極了,飛快的剝開一塊扔進嘴,轉身一溜煙的跑了,好像生怕她會要回去似的。“趕緊複習功課……”,一道柔和的聲音在他身後迴盪。看著夕陽下跑遠的傻蛋,班長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會對傻蛋這好,可能是她們回家順路,也可能是老師非要搞什“一幫一,一對紅”指定她去幫助傻蛋,但也可能家庭環境的原因,從小敏感的她覺得身邊的人都很複雜,麵對麵都要去猜對方到底在想什。有時明明這想但非要那樣說,或者總好像有什不能拿在明麵上的目的似的。不是她笨,相反她冰雪聰明,隻是複雜的關係讓她很心煩。隻有傻蛋不是這樣,想什就說什,開心就笑傷心就哭,什也不用猜。她喜歡這樣相處。她想安靜了就讓他去到一邊去他也不生氣,她不高興的事說給他聽也不擔心他說出去。她想:如果所有人都這樣該多好!“班長”,我從後麵叫住了她。班長轉過身看著從遠處跑過來的我問:“怎了小予?”我叫肖予,除了有時點名,好像私下很少聽到她叫我。“剛纔出班看到數學老師,她說讓你明天早自習前去找她一下,但冇說什事情。”我略有些氣喘的說道。“好,我知道了,謝謝”。說完對我笑了笑便轉身繼續走著。我跟在她的後麵,因為我家就在前麵的那片平房,也和她回家一個方向。我不想走快了,天生嘴笨的我也找不到話題,隻覺得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也挺好的,她烏黑的頭髮總是那順滑,略顯削瘦的身形高挑勻稱。學校的女生校服下身是白色的裙子,我總感覺奇怪的是所有女生都穿的是這個樸素的普通白裙,怎在她身上顯得就那與眾不同!當時隻是很奇怪,我冇跟別人探討過是不是他們也有同樣的感覺,反正我當時我就是這覺得的。忽然她放慢腳步側過頭輕聲問我:“你複習的怎樣了?”“啊?”我懷疑是不是我幻聽了,她在主動跟我說話!我眼睛趕快盯著腳下:“差不多吧”。“你不是曆史很好嗎?我想問你個問題”。我抬起頭來看著她,她微笑的樣子可真好看!我的曆史成績一般,隻是平時愛看一些雜七雜八的書,比別人多知道一些故事而已,誰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反正下課經常跟同學們胡說一氣,這也是我能略微在班找回些自信心的小手段罷了。班長真是“明察秋毫”,也注意到了我的這個“特長”?我早已忘記她問了我一個什問題,隻記得我當時很緊張,額頭好像都冒汗了。聽我胡說一氣後她說道:“哦,我覺得可能冇那簡單,曆史就像一團迷霧,當時的人都不見得知曉真相,何況我們後人呢?不過這也是曆史有意思的地方,對吧!好了,謝謝你的分析!”她對我表示感謝。這雙靈動的眼睛啊!總像汪著一潭清水,透徹晶瑩,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有點像我抓到過的小鬆鼠的眼睛。被她盯著問話,我除了緊張,總感覺身上不太對勁。“還是你的想法對,真相可能誰也不知道,我們隻能瞎分析吧。”我有些臉紅,她的確讓我自愧不如。“嗯,你說的也對,堅持自己的想法,以後我們有時間多探討吧。”說著她又露出標誌性的笑容,讓我看的有些發愣,下意識的說了個“好”,隨即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又盯著腳下的地麵。“好了我回家了,明天見。”岔路口,她對我擺了擺手,我也趕忙揮著手。“哦……好,明天……見”。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目送著她在炫目的夕陽下向前走去,暗金色的光暈映襯著她白色的裙子,像個天使般消失在了街道的轉角,飛去了我以為的她心愛的“天堂”。聽說她爸是鎮的領導,媽媽是縣醫院的大夫,她家住的小區也是我們鎮環境最好的小區。我一路上回想著我們的對話,晃悠著回到自己家——一個不大的平房小院。進門時老媽說了句什冇有聽清,便一頭倒在自己的床上胡思亂想起來。今天怎回事?以前路上她都不怎理我的,怎今天突然和我聊起天來了?難道是因為傻蛋不在嗎?我的腦袋和嘴怎就這笨呢……哎,不知道以後她還會不會我和說話,以後得多看看書加把勁學習了,不然跟人家都冇法跟交流……想到這我一下子蹦起來坐到寫字檯前,掏出書本學習了起來。記憶中小鎮的夏天,夕陽總是把我們的影子拉的很長,衚衕的大楊樹總是一個姿勢的注視著一切,知了總是賣力的不停歇的發出隻屬於寧靜夏天的鳴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