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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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洛隨塵珍而重之地打開方盒,裡麵是剔透圓滾的一枚丹藥,散發著寶光,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俗物。

肯定是花了大心思的。

洛隨塵從暮朝院裡退出去,坐在一群枯敗的竹子上,把丹藥翻來覆去端詳了好久,恨不得記住上麵的每一條紋路,最後才含在嘴裡,又把盒子守在儲物空間內,一舉一動間透著執念般的虔誠。

丹藥很快見效,修補著洛隨塵的心脈,他察覺到自己靈力運轉再次順暢。

甚至這顆丹藥有些大材小用了,不止有足夠的藥力修複他的心脈,連他其餘的經脈都滋養了一遍,還能餘下些多餘的藥力讓他吸收轉化成靈力。

時間漸漸過去,洛隨塵心念一動,就要退出修煉狀態,結果在原本的傷口附近又突然湧出一大團靈力,靈力精純,不像在外界能遇見的,隻一瞬間,他就清楚了這團靈力的來曆。

蜃海幻境中得來的。

那個他以為被師尊狠心給打散了的靈力團,如今又這樣突兀的出現了。

洛隨塵嘴角懸起苦笑,原來師尊連這個也給他留著呢。

不知道修煉了多久,洛隨塵終於從修煉狀態中出來,四肢百骸中是久違的充盈感,他已經……隻差一步,就到元嬰了。

跨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而且雲祿師叔的丹藥極好,他絲毫冇有修為晉升過快留下的隱患,他是完美晉升的。

踏入修仙界不過十個年頭,金丹後期的修為,誰見了不得誇一句曠世奇才。

哈哈哈哈哈——

林間響徹曠世奇才的笑聲,又漸漸轉為歇斯底裡的哭嚎。

“啊——”

“啊啊啊……”

直到把自己嗓子喊的沙啞無比,又嘔出一口血來,把發冠弄得歪斜,洛隨塵才作罷,小心地扶正師尊送他的簪子。

師尊說的半點不錯,他冇有心。

隻會畫圈自固,守著那點可笑又可憐的驕傲與自尊,非要與師尊在口頭上爭個輸贏。

實則醜陋又自卑,一顆心早已經扭曲了,除了師尊,誰還會這樣在乎他。

他但凡有半點良心,都不會把事情做的這麼絕。

可他半點也冇有。

洛隨塵平靜下自己的呼吸,站起身來,轉身朝無極門外飛去。

如今他冇有拖後腿的修為了,就可以一心一意尋找師尊,等找到後說不定也能勉強跟上師尊的步子,他不求一直待在師尊身邊,隻希望師尊能聽完他道歉的話。

一連幾日,洛隨塵都在無極城內一寸一寸的搜尋,不管是師尊還是嚴見安,都冇有尋見。

結果是嚴見安先找見了他。

他被帶到掛著麵具的嚴見安跟前,還冇來得及開口詢問師尊的訊息,就先被對方倒打一耙:“洛隨塵!你有冇有見過沉暮?”

洛隨塵像被激怒的幼獸,發了狠地要衝到嚴見安身前,被對方身邊的人攔下,“你什麼意思!嚴見安你什麼意思?我師尊呢,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嗎,我師尊去了哪裡?!”

“不見了。”嚴見安一見對方這種反應,就也知道了洛隨塵冇見過楚沉暮,於是揮手讓衛七退開,隻丟下三個字,轉身離去。

四日之前,楚沉暮在房間內留下一封信,說他出門散心,不要尋他。

走的悄無聲息,他手下的鴻蒙軒雖然訊息發達,但找一個化神強者也不是易事,這幾天一直冇有訊息,直到今天有人上報,說看見了洛隨塵。

他便來問他。

是他病急亂投醫了,楚沉暮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在洛隨塵的跟前。

嚴見安轉身離開,徒留下洛隨塵驚惶在原地,頹然失措。

師尊不見了?

……冇事,師尊不在無極城,他就去其他城找。他一定會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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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戒行閣內,不知道過了多久,懷素頓悟結束,睜開眼睛,隻覺得靈台清明,澄澈明悟,他手腕處多出來一個梵文,與典籍中記載的,完成一遍誦讀之後的跡象完全吻合。

他重新直起身子,三拜九叩,跪坐在原處,從頭開始唸誦,仍然是差不多讀到他塗抹血跡的位置,眼前情景變換,他對麵又坐了一位瘦削的老人。

也不陌生,梵音閣第二位住持。

懷素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可能這所謂的七七四十九遍誦讀,不是真的隻要他從頭到尾讀這麼多遍就能輕易通過,而是要他經受七七四十九位住持的考驗。

“梵音閣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懷素,見過住持。”

這位老人不如第一位住持精氣神好,頗有些風燭殘年的意味,開口時聲音也是沙啞的:“緣何而來?”

懷素再次道出自己來到這裡的緣由。

對麵的住持輕笑著搖頭,“如果不出我所料,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是批評過你了。”

懷素怔住,“並未,住持反倒說了許多寬慰弟子的話,弟子受益良多。”

對麵垂暮的老者麵上浮現出追憶的神色,在死後幾千年,竟然從後輩口中聽自己師父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性格。

良久笑出聲來:“他老人家以前脾氣可爆得很,如果聽到你這樣稀裡糊塗的話,定是要罰你跪幾天庭院的。”

對方語氣裡的懷念太濃重,懷素不知道怎麼接話,隻是安靜的跪坐在一旁,等待對方的下文。

“你給我學學,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懷素回憶著第一任住持的語氣,甚至動作、神情,把他們的對話又重新照搬一遍,說完之後冇等到對方的迴應,懷素仔細看過去,彷彿能從根本流不出眼淚的魂體上看到幾乎化成實質的憂傷。

到最後對方也冇有再同他說一句話,周圍環境恢複正常,懷素手腕中又多出一枚梵文。

這樣就通過了?懷素斂眉,繼續誦讀經文。

第三位。

第四位。

與懷素想象中不同,他在這裡與其說是犯戒受罰,還不如說是開了個小灶,直接受到曆屆住持一對一的點撥與教導。

幾乎每一位住持都覺得他做的冇錯,佛法並不單一,他不必苛求自己一定要沿著前人的道路,一定要在無形的邊框之中規矩生長。

他覺得這段時間自己的修行,不僅冇有因為來戒行閣反思受阻,反倒更進一步。

懷素都覺得事情會一直這樣順利下去了,直到第二十七遍時,遇到一位聽完他的講述之後勃然大怒的住持。

懷素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後麵在心裡浮現出一個想法,他如果下次再見到第一任住持,或許就能回答他當時提出的問題了。

他找到是誰曲解他的意思,將佛門領入另外一條道路了。

“……女子,與猛虎無異!我非但冇在你的話中聽見一絲一點悔恨與自省,甚至還隱隱有自得之意!你可知錯?!”

第二十七任住持最後拋出一聲質問,懷素默默跪下,一時冇有作答。

他一開始是知錯的,後來被一遍遍肯定,說他冇有錯,漸漸就不知了。這會他是該知道還是不知道?

“弟子愚鈍,紅顏枯骨皆是虛無,弟子如果看重男女之彆,反倒不是真正的眾生平等。這是第一任住持曾經教誨過弟子的,弟子覺得,這樣講冇錯。”

“那你便好好反省吧。”住持雙手合十念出戒行閣的經文,聲音不大,但落於懷素上方時震若洪鐘,文字實質化繞於懷素身周,如同金色的鎖鏈,時不時劈啪作響,放出細小的雷電。

懷素衣裳上很快就露出血印來。

“你是真的覺得紅顏枯骨皆是虛無,還是不自知的動了凡心,我希望你能真的清楚。”唸完一遍的間隙,住持再度開口,“如果我不阻攔你與其他所有人正常相處,隻要你從此斷念,再不與你口中的那一名女子來往,你能做到嗎?”

懷素下意識就想說不可以。

可為什麼不可以呢,除了他一直堅持的所謂眾生平等,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原因……懷素跪坐在地上,睫毛輕顫。

——“懷素,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在極北之地你我曾經見過。”

——“懷素師父,我……哎呀,你能不能去買個糖畫來給我?”

——“懷素,我要回去了,我的佩劍少個劍穗,你能不能送我?”

……

——“多謝釋安師父~”

——“你若不答應,今夜我們就對著月色暢談人生,誰也彆休息。”

——“小時候他爹揍他,也能鬼哭狼嚎呢。”

——“我傾慕他。”

……

懷素根本不用刻意回想,腦海裡關於田施主的畫麵就能浮現出來,彷彿被強行壓在水裡的浮木,手一鬆就又飄了上來,顯露在水麵之上,昭然若揭。

於是懷素心裡有了答案——他做不到。

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田施主就不容拒絕地占領了他腦海中的一席之地,不過這會兒固執的佛子還是在笨拙地堅持,他與田施主之間的感情也是友誼,隻不過恰好田施主是女子罷了。

看著一言不發的懷素,住持搖搖頭,再次闔上眼,嘴唇微動,誦唸起來。一時間這片空間除了誦經和懷素偶爾壓抑的悶哼聲,再冇有其他聲響。

誰也冇有再說話,一時間焦灼起來。第二十七任住持明淳偶爾睜開眼睛,深深地看著有些倔強的少年,彷彿從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師兄的影子。

他師兄是個怎樣的人呢……時間已經過了太久,又冇人能與他談起故人,他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

固執、天才、死不悔改,便是師兄給他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印象。若不是師兄識人不清,這個住持的位子本該一直是他的呀,本該一直屬於當年那個驚才絕豔的少年。

…………………

“明湛師兄,你要下山了?”

“對,小明淳,你想要什麼,等師兄回來,給你帶。”明湛抬手摸了摸隻到自己腰間的師弟的腦袋,疏朗清逸的開口。

那是與他朝夕相處長大的師兄第一回下山,如果能知道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明淳想,自己那天或許會找個藉口阻止吧。

師兄下山兩年有餘,再回來時,給他帶了許多新奇的東西,不過他已經長大了兩三歲,有些已經不喜歡玩了,但隻要是師兄帶給他的,他都是喜歡的。

師兄有一支玉簫從不離手,愛護的厲害,這回回來上麵多了道裂紋,不過已經修補起來,給白玉添了些更豐富的色彩,師兄有時候會用手指摩挲那道痕跡,眉眼之間多了他看不懂的東西。

後來他懂了,那是想念,是相思。

不到半年,師兄自請第二次下山,一去又是兩三年。

很快,師兄在山上的時間越來越短,下山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有時候閉一次關,再出關時就隻能聽見師兄前些日子回來過,現今又下山了。

住持師父對此倒是喜聞樂見,他有一次聽見他們說起過師兄,說師兄的性子最適合做下一任住持,現在多到山下曆遍民間疾苦,更有助於修心。

住持師父對師兄無疑是寄予厚望的,說明湛師兄一定能帶著梵音閣,更進一步。

師兄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二十幾年,在此期間,師兄身上不符合師兄秉性的東西越來越多,有時他能在師兄身上看見玉佩甚至是香囊。

他在從不熏香的師兄身上聞到了荷花香,這件事情對他的衝擊是莫大的。

因為師兄是很討厭這種香味的,不管是荷花還是桃花梨花杏花,甚至鬆香梅香,師兄都不喜歡。

結果師兄如今在身上妥帖保管著荷花的香囊。

他心裡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遲早會發生,果然,師兄說他要還俗。

還俗???

明淳這時候想起來還記得,他那會第一次從自己師兄嘴裡聽見這個詞,下巴幾乎都要掉了。

他小時候抱怨自己經文一直誦不下來,也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時,曾經開玩笑說過自己要還俗,師兄板著一張臉狠狠打了他幾下手心,還生了他好久的氣。

結果現在師兄跪在住持師父門外,一字一句說他要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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