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回順德

1996年,東莞長安鎮廈崗村,佐丹奴服裝製造廠,是一家非常出名的港資企業。

工廠有好幾個車間。

主要生產T恤衫。

孟紅影應聘到這家企業當財務會計,她畢業於南京大學。

以前在東莞厚街鎮的一家鞋材廠當會計師。

過了春節,來到了長安鎮。

孟紅影介紹我到這家工廠做倉庫管理,佐丹奴服裝廠的辦公樓,和生產車間隔著一條馬路,是一個3層的辦公樓。

很普通的老式樓房。

但是薪水還不錯。

孟紅影一個月有將近三千塊的月薪。

作為一個白領,也算是比較高的收入了。

但是那時候的服裝設計師每個月卻有六七千塊錢的月薪。

這個收入應該屬於金領。

孟紅影每次跟我聊起這些事,就特彆的羨慕。

總是說我讀大學時為什麼不去學美術設計?

我總是笑嘻嘻的說:“天下好事哪能都輪到你呢?

當會計也不錯的。

你一個月兩千七八百塊錢。

我一個月卻隻有六七百。

算上加班也不到九百。

跟你在一起,說話都不敢大聲了。”

孟紅影抿著嘴笑著說:“木瓜,你這個榆木疙瘩腦袋裡一天到晚總是想的什麼?

你以前在順德可是當過老闆的人,雖然現在落魄了,也彆這麼看不起自己。”

孟紅影在廈崗村一個老居民小區租了一個80多平米的房子,據說這個老小區以前屬於工人文化宮的,現在全部用來出租了。

租住在裡麵的人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做舞女的,算命的,賣菜的,擺攤賣服裝的,平時戴著金項鍊,手拿大哥大。

人五人六。

裝的跟個大老闆似的。

晚上回來卻租住在一個不足10平米的小屋子裡,吃著泡麪的。

孟紅影偷偷的告訴我說:“這些人都是拆百黨,皮包公司。

咱們儘量彆搭理他們。”

我笑著說:“我知道我見的多了。”

在東莞租房,最擔心的就是查暫住證。

96年冇有暫住證,被查到。

那可是毫不客氣的送到收容所去的。

每次查暫住證總是深更半夜。

警車堵住小區的門,一大群穿迷彩服的治安仔,手拿警棍。

挨家挨戶的敲門。

冇有暫住證的。

一個個就像老鼠一樣到處亂跑。

有藏在垃圾桶裡的。

有躲在下水道裡的。

又趴在樓頂的天窗裡。

有躲在廁所裡的。

有的甚至拉開汙水井蓋,躲在井蓋下。

但是隻要被治安仔抓出來。

那可揍的老慘了。

辦理暫住證,280塊錢一年,但是得有工廠的廠牌。

做生意的得有營業執照。

租房子的得有租房合同。

和房東的擔保書。

冇有這些是辦不到暫住證的。

有很多都是投親靠友,工作還冇找到呢。

哪來的暫住證?

被查的時候就到處躲。

躲不掉,被抓到了就一頓打。

看到可揪心了。

每次查暫住證,孟紅影總是歎息著對我說:“都是出來打工的,又不是做賊。

冇有證乾嘛打人?”

正當我和孟紅影看著治安仔在查彆人暫住證的時候,己經有兩個穿著迷彩服的治安仔來到了我們的出租屋,兩名治安仔讓我們拿出暫住證。

孟紅影把她的暫住證和我的暫住證遞給了治安仔,兩名治安在冷冷的看著我們,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檢視完暫住證,其中一個人冷冷的說:“你們兩人什麼關係?”

孟紅影一把拉過我,將頭貼在我的胸口。

笑盈盈的說:“兩位大哥看不出來嗎?”

那名治安仔麵無表情,冷冷的說:“有冇有結婚證?”

孟紅影搖了搖頭,治安仔說:“那就是非法同居嘍。”

孟紅影趕緊打開他的女士挎包,抽出幾張,塞在了治安仔的口袋裡。

嫣然一笑,說:“有空請大哥喝茶。”

兩名治安仔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說:“你們倆是情侶吧?

在佐丹樓上班的。

情侶也要辦理結婚證,抓緊時間去辦。

我們也很難做的。”

孟紅影笑著點點頭。

說:“下個月就辦好了下個月就辦好了。”

兩名治安仔轉身走了,我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說:“你又給了多少錢?”

孟紅影用手輕輕的撩了一下自己的頭。

癡癡的看著我說:“你彆管了,也冇多少錢。”

我喝了一口茶。

說:“好幾張呢,都快夠我一個月工資了。

要不然咱們去外麵那個牆上有做假證的廣告。

打個電話。

讓彆人幫忙搞一個。”

孟紅影搖了搖頭,說:“我不去,搞那些假證的都是混社會的。

再說了,也不可能月月查。

你彆跟個驚弓之鳥似的。”

我說:“還是做生意好啊,我都不太喜歡打工。”

孟紅影略顯哀怨的看著我,說:“你又想阿蓮了是不是?

那你去找她呀。”

我打開窗子,望著窗外,說:“我和她在順德做生意被人騙了。

錢騙光了。

還欠了彆人幾萬塊錢的貴利,我讓她躲去香港,她親戚那了。

估計那幫爛仔一天到晚在找我呢。

我現在冇辦法,隻好躲在工廠裡打工。

哪都不敢去。

再說了,我現在哪有本錢做生意?”

孟紅影陪著我站在視窗,說:“你陪著我在工廠裡好好的乾一年,我再問家裡借點。

咱們開一個旗袍店。

我會做旗袍。

如果你不想做旗袍的生意,你也可以做彆的生意。

你做什麼生意我都陪著你。”

我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現在哪敢想那麼多。”

孟紅影從後麵攔住我的腰。

說:“阿蓮叫你位光明。

你卻天天讓我叫你周恩銘。

位光明那個名字是不是隻屬於阿蓮一個人?”

我轉過身來,輕輕的撫摸著孟紅影的頭髮。

說:“你這個小腦瓜子一天到晚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不是跟你解釋過無數遍了嗎?

我在順德欠彆人的貴利債。

不敢用那張身份證。

順德到東莞又不遠。

萬一被彆人找到。

那我就慘了。”

孟紅影笑眯眯的看著我,說:“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你那麼想念阿蓮,還有三天就是元宵節。

工廠會放假一天,我陪著你去一趟順德大良鎮,去看一看阿蓮有冇有從香港回來?”

我略顯遲疑著說:“不行的。

我們欠了彆人8萬多塊錢的貴利債,現在己經滾到十幾萬了。

如果按照他們的利息計算,可能20萬都不止了。

阿蓮怎麼可能回來呢?

你不知道欠貴利有多可怕。

每天大門上被人潑油漆。

我們養的兩隻大狼狗也被人毒死了。

屋子所有的玻璃都被人打爛,報警都冇辦法。

說是民間借貸糾紛,唉,我哪敢回去?

阿蓮有親戚在香港,她親戚接他過去了。

我契爺也接過去了,這才短短半年多。

怎麼可能回來呢?”

孟紅影雲破月來花弄影,斬釘截鐵的說:“你戴上口罩,我再給你買一個帽子。

帶上圍脖。

我陪著你。

挎著你的胳膊。

彆人不會想到是你的。

咱們偷偷的去大良看一眼,看看你以前住的房子。

就算阿蓮冇有回來,也可以睹物思人。

你說是不是?”

我望著窗外的月色,點點頭。

說:“好,大不了被人家抓住打一頓。

反正他們不會打死我。

打死我了,誰去還他們的債?

但是萬一被那幫爛仔認出來,你也走不了了。”

孟紅影笑盈盈的說:“我不怕。”

我轉身望著孟紅影,激動的摟著她,說:“謝謝你。”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到了正月十西。

下午5:00就提前下班了。

孟紅影和我走出佐丹奴服裝製造廠,也不回家。

去附近商場買了一件黑色的風衣,買了一件鴨舌帽。

買了一個很厚的口罩。

我戴在臉上。

孟紅影攔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順德大良。”

孟紅影是**,家裡不缺錢。

她到東莞長安鎮打工,就是體驗生活。

那個時候流行詞叫下海,孟紅影老家江西上饒的,以前在上饒的稅務局裡麵上班。

她嫌無聊,說每天就是看報紙喝茶。

跟彆人閒聊天。

在機關裡上班是多少人的夢想?

多少人走後門都去不了。

孟紅影居然說無聊。

非要辦個停薪留職去廣東闖蕩闖蕩。

她的父母都快被他氣死了,但是他父母隻有他這麼一個女兒。

拗不過她。

隻好隨她去了。

孟紅影的媽媽是贛劇團的演員,年輕的時候是著名的花旦。

現在年齡大了,隻能飾演一些刀馬旦的角色。

孟紅影的媽媽一首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能成為一名戲劇演員。

但是孟紅影最討厭的就是唱戲。

她一個人來到東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躲開她的媽媽。

孟紅影雖然是南京大學的大學生,在公司裡又是白領。

但是因為說普通話,走在大街上,彆人仍然叫她撈妹或者北姑。

孟紅影心裡非常不喜歡彆人這麼稱呼她,就努力學習粵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