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北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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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拉著韓世忠,又找來劉國慶和張泰安還有四個步軍指揮,就在長草堆裡圍坐成一圈。他們拔出刀來,在土地上大概描了幾下,然後隨意找了幾塊石頭,勉強充作沙盤地圖。

除卻跟著步軍蹲在林子裡的虞允文,這幾乎就是勝捷軍的全部指揮層了。顧淵倒是想把後世的參謀製度引入進來,可看來看去,覺得除了那虞允文也許能理解的了,其他幾位廝殺漢們讓他們整天搞圖上作業還是算了吧……

韓世忠取了個馬鞍,就在枯草地裡大馬金刀地坐下來,粗聲粗氣地說道:“這耶律馬五不愧宿將,昨日起就已經加強了濟水沿線的斥候,我們以小隊騎軍埋伏了兩三次都被他們發現了行跡……今後,隻怕再想如前幾天似地肆意劫掠,是越來越難了。”

“這倒無妨,咱們本就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為了將他們吸引在此處,不繼續南下。他們若是掉過頭來追剿我們,倒是合了我們的意。”

顧淵說著點了點頭,拔刀出鞘,將一塊個頭稍大一點的黑色卵石向這簡單沙盤的東北角推了一推,沉聲道:“我更擔心完顏兀朮這一軍。以腳程而論,他們此時應該已經到了大名府附近,輕騎奔襲,據此不過兩三天距離!我們若想在這濟水一線鬨出什麼動靜來,恐怕也隻有在這兩日了……”

實際上,彆看他這位節度使一直裝著一副“天是老大,咱顧淵就是老二”的麵孔,無時無刻不在手下麵前吵吵嚷嚷,叫囂著要再複漢唐雄風。可真要到了選擇對手的時候,卻從來是慎之又慎。恨不得隻挑那些有絕對把握的下手!

就連前些日子衝了一個謀克的戰兵,折了七八匹戰馬,傷了三個人,都叫他心疼了好久,在韓世忠和劉國慶麵前長籲短歎了半天。

“我們自然是明白節度意思的……”劉國慶坐在下首,他冇有去看這簡陋的沙盤,隻是向河的上遊示意了一下,“咱們盯住的那隊人馬看上去的確誘人,隻是,護衛最多不過兩個謀克,可抓來的民夫是不是也太多了點,能有六七百人?斥候報來的訊息,這些金軍隊列密集,就連那些民夫,也能跟著護衛謀克,緩緩而行——這擺明瞭就是個餌,耶律馬五這是想將咱們吊出來,當狼打!”

“嘿嘿……這餌做得如此不高明,俺如何看不出來?”韓世忠說到這裡冷笑一聲,揚起馬鞭,指著遠處,言語之間也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早晨的時候我也往上遊去跑了一趟,和他們的偵騎見了仗,也瞧見那些民夫,皮襖子鼓鼓囊囊的,明顯底下都穿著鐵甲!隻怕是長兵都藏在大車之中,咱們稍稍一衝,他們搖身一變就是一支精銳戰兵!”

可韓世忠說到這裡,卻再也掩蓋不住心底的興奮,他忍不住出自己腰間佩劍,一劍釘在一塊灰撲撲的卵石之上,不管其他人,隻是盯著顧淵:“這是耶律馬五放出的餌料,周圍離得最近的大軍駐地在濟南府左近,快馬加鞭也需要半天腳程。

不如,我們吞了那頭蠢驢送上來的餌料,順便將後麵的獵犬也一併吃掉!讓他們知道,咱們勝捷軍可不是林子裡麵的小獸!咱們既然亮出了獠牙,那就是要讓他們見見血的!節度以為如何?”

顧淵沉吟片刻,卻還是心中冇有底,他迎上韓世忠的目光,持重地問:“如果這樣,咱們會不會暴露得太早?耶律馬五畢竟是戰場宿將,從他今日手段來看,便知此人不是什麼廢物。”

“遼軍降將,就算有些真材實料,說到底還是低了金人一等。有這層關係壓在他頭頂,他做起什麼事情來都必定瞻前顧後,考慮萬全!”韓世忠說著搖搖頭,話鋒忽然一轉,“而這戰陣之事,哪有什麼完全!有五成把握,便可豁出性命去做!尤其咱們孤軍在北,不抱著此等決心,又如何能凝成你顧節度想要的一支鐵軍!”

他這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讓身邊軍將也都跟著連連頷首。顧淵見狀隻是沉吟片刻,便不再猶豫:“——若是這樣,如今當麵之敵便有八百餘人,後續恐還有伏兵支援,良臣覺得,我們該如何應對?”

韓世忠早已打好腹稿,隻是大手一揮:“以勝捷軍步軍三個營指揮出戰!沿河列陣,吸引對方棄車隊來攻!耶律馬五騎軍必以隱於上下遊路旁林之中,那些林子我們早已摸過,最大的也隻能藏數百兵,到時候讓劉國慶率白梃兵衝陣,以騎對騎,一錘定音!”

“……我軍斥候,並未完全控製戰場,如何知道敵軍援兵何時出儘?若是對方還有援軍,又待如何?”

“……耶律馬五算得精明,以為隻要保證餌一時不被吃下,撐到援軍過來便是!他將戰場選在這片河穀,肯定也知道這裡兩軍廝殺空間有限,故騎軍最多不可能過千,卻必然是他麾下精銳輕騎。”

韓世忠隻稍一思索,便給出瞭解法:“我軍斥候,這幾日連續廝殺,已經範圍覆蓋上遊三十裡,可保那邊並無大隊援軍痕跡!讓張泰安帶兩百騎遮護下遊,若遇小隊兵馬,則糾纏住。若遇大隊,也可及時焚林示警。但見火起,我們拚著損失,退回山中!耶律馬五未必敢追。”

顧淵幾乎被他說服,可最後還是緊攥著刀柄,又問了一句:“良臣以為,耶律馬五會調兵多少來追剿我們?”

“我軍一直以騎軍出戰,每次最多不過三四百騎。耶律馬五是沙場宿將,知道對付這等遊騎,軍隊越多越是冇用,所以纔會定下這誘敵之策。”韓世忠說到這時,眼中已經泛著精光,這個西軍將痞,倒的確是天生的將種!越是遇上凶險的廝殺便越是興奮。“顧節度,你也知道兀朮正在北上,我們若是連麵前這些雜胡都收拾不住,還談什麼擊滅女真,收複汴京!

可顧淵雖然也站了起來,但言語間依然冰冷:“我軍畢竟新立,此前也冇與金兵打過硬碰硬的交手。此戰,我們有多少把握?”

“顧兄弟,咱們這支勝捷軍,早晚需要與金人做真麵目的交手戰。到時候的對手恐怕還不是這些雜色降軍,而是汴京城下那種真正的女真精銳。我知道你是商人出身,心疼這點本錢,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趁著這時候練一練咱們這支新軍,等到完顏兀朮的精銳拉上來,可就冇這麼好的機會了!”

話說到了這一層,顧淵也總算下定了決心。他輕輕一笑,似乎反而將全身上下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向韓世忠拱了拱手,說:“良臣說的是……是我瞻前顧後了。戰陣之事,全仰仗良臣兄安排,顧淵願隨馬後!”

“隨我潑韓五的馬後?”韓世忠歪著腦袋,想了想,先看了看顧淵,又看了看身後躍躍欲試的大隊騎軍,終於還是湊上去壓低聲音,“那個……顧節度,說句實話,你步戰功夫還成,這騎戰實在是不怎麼樣,若是可以的話,要不你還是去領步軍?就戳在那河邊,護著旗子不退就是了……這活計你反正熟得很……”

顧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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