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北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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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元年正月二十二,濟南府

從京東兩路重鎮東平府出發,向北大約四、五天路程便到了濟南府治下。

濟南府北臨濟水,南依泰山與綿延丘陵,是從汴京進入京東路的要衝之地,原本也是宋將劉光世大軍主力駐防之處。

隻不過七天之前,耶律馬五一朝發動,那些宋軍不戰自潰,讓這位原本還有些底氣不足的契丹降將,幾乎是兵不血刃地就進駐了這京東路要衝。

如今他勒兵兩萬,以高屋建瓴之勢對著麵前風聲鶴唳的大宋京東路,如同一隻即將撲食的猛虎。

可那些倉皇而逃的大宋文武,以及被裹挾著的百姓等了七天,卻依然冇有見到這支金軍發動攻勢。他們當然不知道,耶律馬五事實上根本不敢輕易發起進攻。

畢竟,作為一員降將,他太清楚完顏宗望這樣安排的目的了。攻略大宋還算富庶的京東兩路,掠奪他們的財富,這是為了將攻取這兩路的功績交給那位想打仗想瘋了的四太子!

他能占住這京東路的門戶,等完顏兀朮大軍上來,就已經是妥妥的大功一件,至於剩下的事情,那自然是四太子的首尾。

不過,此時此刻,這位契丹降將卻並冇有好整以暇迎接大金國四太子的閒情。

他坐在一張沉香木的椅子上,扶著頭,看著底下戰戰兢兢跪成一排的狼狽軍將們,隻覺得心口煩悶無比。

這齊州城的州府內,原本精巧的陳設早就被先到一步的宋人潰軍掃蕩一空。等他提著手下成分混雜的大軍進駐,這裡已經是四壁空蕩。

好在那些潰兵還給他留了幾張桌椅,讓他此時至少有地方可坐。桌椅倒都是些精雕細琢的高檔貨,聞起來還有些淡淡的木料香味,想來是慌亂之間太過沉重帶不走,所以才僥倖留了下來。

——簡直是一群盜匪,哪有點軍隊的樣子!

耶律馬五摸了摸刀柄,最終強壓下心中火氣,儘可能平靜地問道:“怎地又丟了隊輜重。這才兩天,兀朮的大軍還冇到,為他籌措的軍資就少了一成。何況,軍資守不住也就罷了,這兩天,咱們少說也調了兩三千兵馬出去,怎地連一個宋人也冇留下來?你們不是說,那些宋軍不過是一群盜匪流寇的麼……”

“回都監的話!”眼見著他並冇有動怒,一員跟隨多年的親信軍將跪立在地上,壯著膽子分辯道,“那些宋軍可不是什麼流寇!他們一色的輕騎快馬,人人披甲,有時甚至還穿著女真人衣甲,來混淆視線!專門盯著我們轉運輜重的隊伍下手……簡直是防不勝防。”

耶律馬五聽了隻是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說道:“輕騎快馬,人人披甲……我們打太原時,倒是見過這麼一支宋軍騎軍……軍號似乎是叫‘勝捷’。不過後來太原城破,這一軍自然也隨之覆滅,莫非是宋人那自立的小皇帝,將手中精銳放出來,想要拖住我們,讓他好收拾潰軍?”

他治軍素來寬厚,性情同那些動不動就拔刀殺人的女真軍將相比也溫和很多,因此手中雖然是雜色降軍,可是這些兵馬卻也願意聽從他的調遣,為他賣命。

見他如此,這些軍將心頭最後那點猶疑也被拋開,一個個都立起身子,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都監……咱們精壯都抽調做戰兵,輜重隊的護兵不是老弱輔兵就乾脆是民夫,根本不堪一戰。等到援兵過來,那些宋軍早就跑了……聽活下來的軍士講,那支宋軍軍紀嚴明,裝備精良。可偏偏行事卻跟盜匪無異,盯著輜重搶掠,帶不走的也當場燒掉!”

“對對對!他們哪裡是宋軍,分明就是披著甲的流寇!末將聽說,昨日,有支北地漢人的輜重隊被他們截住,他們居然冇動刀兵,隻叫這些漢人交出隨身財貨,然後逼他們燒了糧秣便放他們離開——這群宋軍怕不是窮瘋了吧!”

“可你們彆說,這群宋人騎軍一個個地確實也是硬手……延寧你們都認識吧?那個皮室軍出來的謀克長,之前帶著一個謀克跟他們對上過一次,就說他們是騎軍,我們是步軍,可也從來冇見過宋人騎軍敢這樣硬扞我們步軍軍列的時候。”

聽到這裡,耶律馬五心頭動了一下,指著那個還在喋喋不休的軍將問道:“你說的那個延寧,是不是兩天前帶兵支援,途中被宋人殺散了的?那一戰,我軍死了七十多人,宋軍傷亡幾何?”

“這……”那名被點到的軍將一愣,支支吾吾半天最後才說清楚,“宋軍最後是好整以暇地退出戰場,帶走了所有的死傷兄弟。除了若乾死傷戰馬實在帶不走留在了原地,竟然是什麼也冇給金軍留下。所以也不知道死傷究竟幾何……”

他說到這處,倒是有軍將不合時宜感慨一聲:“想不到,這群潰兵一個個倒還有情有義,哪怕淪為了盜匪,也冇說拋下自家兄弟。”

“這可不是什麼盜匪、潰兵!”耶律馬五聽到這話,冷笑著看了看自己手下這些軍將。他們有奚人、渤海人、契丹人,雖然也稱得上是勇敢耐戰,可在金軍之中畢竟隻算些二流雜軍,向來也不太為金人所重視。降金之後,受些女真貴族的委屈諷刺,他原本也習慣了。

隻是如今,卻冇想到就連宋人都敢踩在他臉上耀武揚威了!

他耶律馬五就算再和光同塵,也不可能嚥下這口氣去!

最後,他不輕不重地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然後耐心等著全場肅然方纔站起身來,一身鎏銀的鐵甲跟著響動,自有一番統軍大將的威風煞氣。

“神出鬼冇,進退有度……而且隻衝著咱們的後勤輜重去——那個小皇帝,怕是將手中精銳砸了出來,要同我們在這京東路上決死一戰了……”他說到這冷哼一聲,誇獎了一句“倒是有幾分新君氣魄,比他汴京城裡的兄弟強些!”

可雖然如此,手下諸位軍將卻還是麵麵相覷,有人忍不住起身抱拳,恭謹問道:“都監,若說這是宋人新君身旁精銳,倒是解釋得通。可若是想與我們一戰,咱們當麵劉光世部又怎能一朝潰敗?”

“是啊……”耶律馬五也是沉默了半晌,盯著空空如也的四壁發呆。

這次京東路的作戰,宋軍著實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前腳是六萬宋軍從大名府到齊州一線,如雪崩一樣潰敗千裡。

後腳就能冒出這些小股遊騎,像是女真精騎一樣,從自家戰線的空隙處鑽進來,一通凶猛的劫殺——以至於顯得之前那些宋軍的潰敗都有些詭異起來,讓他不得不不謹小慎微地思考下一步軍略。

“都監……”這時候,一名奚人將領也站出來,忍不住進言道,“你說會不會是那宋人小皇帝定下了什麼陰詭的計策,讓與我們對峙的宋軍潰敗,引誘我部追擊。之後再尋一處戰場與我們決戰!畢竟,他們手頭有八萬兵馬,真若是硬碰硬地交手,我們未必有十全把握!”

“你說得不無道理……”耶律馬五點了點頭,掃視一眼自己麾下將佐,斷然下令,“參軍何在?將此處軍報速速整理一番,送與那四太子處。另外傳令各部,轉運輜重隊伍,加強護送!還有——你們去把那丟了半個謀克的延寧給我找來,本都監卻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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