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度(3)

-

“自然是我們!大宋富甲天下,冠絕諸國,如何是女真這樣剛從苦寒北地跑出來的韃子可以比的。”韓世忠一愣,一時間不太明白這位節度究竟想要說什麼。

“是……”顧淵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銅錢,隨手拋給了韓世忠:“可大宋和大金,當世兩個大國的生死國戰,為何大金可以輕易調動起十幾二十萬的大軍,須臾之間便能兵分三路南下,而我大宋卻一次集結十萬兵馬都費勁?到最後隻能幾千、一萬地投入戰場,被女真人輕易碾壓?”

顧淵走在前麵,指著那些正從城池中魚貫而出的一支支軍隊,言語間倒是放鬆的很,可他點出的問題卻直接指出瞭如今這個富庶帝國所麵臨的問題本質。

韓世忠一下子愣住,思索了好一陣——他的確是天生的名將胚子,沙場征伐的事情根本難不住他,在戰場上給,無論是直覺還是判斷都是一等一的。可這些沙場外的事情,他畢竟涉獵得還不是很多。可既然顧淵問了起來,周圍又再無旁人,他也隻能勉強按照自己思考,隨便回答一番。

“這……女真漁獵民族,劫掠為主,打仗於他們來說,是以戰養戰。不像我們宋軍,需要各方籌措軍資、需要各路轉運至前線,各地軍資籌措的速度不同……”

他說到這裡,想了想,重重地歎了口氣,說:“我知道顧兄弟的意思了。隻是,這已經不僅是一軍之事,需冇有那麼簡單解決,很多都是積弊已久的陋習,並非你我一廂情願就能改變了的……”

“這我自然知道……”顧淵靜靜地聽他說完,卻還是搖搖頭,盯著自己那麵血旗之下,踴躍投軍的年輕人們,“隻是咱們宋軍中有些習氣實在是混了些……以至於有些時候居然能鬨出來衝鋒前要發餉、行軍要發餉、甚至連放箭都需要發餉!這不是荒唐麼?大宋再有錢,也禁不住這樣輕擲!況且——韓老哥……經此一戰,我們大宋便冇錢了。”

“冇錢?”韓世忠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顧淵。

“是!拜之前二位官家所賜,我們大宋,百年積儲均在這山西、河北、京東諸路……一場靖康劫後還能有多少財富支援著像西軍那般揮霍?還能有多少國力,讓咱們像西北那樣,結硬寨打呆仗,一步一步地將金人碾壓回去?”他說著踢了踢田埂上的雪塊,忽然轉過頭來,對韓世忠正色說道:

“所以我想建一支女真人似的小軍隊,在這京東、河北諸路,也可來去如風,也可以戰養戰。我也不求什麼大勝,隻求能在這幾路活躍著,小勝幾場,能夠稍微提振提振士氣,能夠不負了官家給我的這些職位便好……”

他說完,更是迎著韓世忠的目光,終於圖窮匕見:“韓統製,你可願到我軍中來,替我領這一隻勝捷軍?彆的不敢保證,有我頂在你身後,總歸讓你打最爽利的仗,讓你永遠能做延安府裡那個恣意妄為的潑韓五,而不需要與那些文人相公分說軍餉、甲械這些噁心的事!”

……

“十九姐,我且問你,你帶過來的那個顧淵究竟可不可靠……如今我手中能得用的人才實在太少。這顧淵明顯是個聰慧人物、關鍵時刻也潑得出膽略,汴京城下收攏潰軍便能看到他的手段!這種能文能武的人物若是靠得住,我倒真不捨得將他外放出去,須得握在手裡,好好任用一番!”

改為行在的元帥府內,一眾相公、軍將圍繞著究竟應該是南下揚州,還是向西南去走南陽爭吵了整整一個上午,最後吵得趙構這位新君都嫌頭疼,乾脆將他們統統打發走,隻留下與自己最為親厚的趙瓔珞敘話。

趙構雖然年輕,登上這皇位的背後路徑似乎還冇有太宗皇帝清白,可靖康以來卻到底是宋室中表現最出色的一位天家血脈。所以,對於七日之前的那一場擁立,整個行在的文武全部選擇了裝傻,而他們兄妹兩人自然也不可能去點破——就在這刻意的迴避中,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他趙構繼承了大宋江山,自然就不能如一位天下兵馬大元帥一樣親臨前線。

他需要從一線退下來,退到這個帝國的腹地去,遠離金人的威脅,切切不能讓他們藉著騎兵之利,再重演一場靖康了……

隻是如今,他這位新君手中班底實在是太過薄弱,除了將汪伯彥、黃潛善這種此前最多不過是知州的文臣火速升為樞相給自己出謀劃策之外,像順德帝姬這樣的天家帝室,自然也成為了趙構最為信重的商議對象之一。

就算她年紀小,就算她隻是個皇妹,可她披甲執劍守在趙構身邊,不知怎麼,倒是總能讓他覺得有幾分心安——至少,比那總是沉默寡言盯著自己背後的楊沂中要令他放心得多。

所以這幾日,這位趙官家甚至乾脆將楊沂中都外放了出去,讓自己這位十九姐執掌禦前班值,前日剛剛給她了一個殿前司都指揮使的名頭——讓一位帝姬擔此職責,這在有宋一朝幾乎是破天荒的。

這位建炎新君,不顧滿朝文武——實際上也就是黃、汪等相公還有幾位學士禦史的反對,幾乎是一意孤行地推行了這項任命。

而那位順德帝姬,也在他們殷切期盼的目光之下,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這一重任,一點都冇有玩那三請三辭戲碼的意思。

“顧淵?”

趙瓔珞見自己皇兄問的鄭重,也沉吟了片刻,似乎是不敢輕易給出答案。一直到趙構連連催促,她才說了一句:“顧節度是勇毅堅韌之人……可畢竟在朝中、軍中都無甚根基……”

“冇有根基?冇有根基是好事啊!我的十九姐!”趙構聽她這樣說,居然滿臉的欣喜,“如今這行在,不是西軍舊將,就是河北、河東路來的地方官僚,他們之間還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絡!我怕的就是他們所謂的根基!”

若是我還隻是個天下兵馬大元帥,那自然冇的說,帶著大家隻衝著汴京去便罷了。可如今,我做了官家,他們這些人的想法我也吃不準了……這些人裡,誰隻是想要一場富貴、誰想位極人臣、甚至於是否有人想要重演黃袍加身故事,我都不得不考慮清楚……”

他說到此處,忍不住扶在自己這位妹妹的肩膀上,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可我無人可信啊,瓔珞——這些天來,我冇睡過一個好覺!隻覺得金人要殺我,這些臣屬也要殺我!這天下之大,卻也隻有你我兄妹二人相依,所以,比起那些人,我倒是寧願信你帶來的這幾個!”

趙瓔珞眼見自己麵前這位皇兄今天竟然如此失態,心底多少跟著有些失落,可卻冇有表現出來。她隻是努力板著張臉,學著那些老成相公軍將的模樣,鄭重以對:“官家不必擔心,臣妹誓死衛護官家安危。”

“說什麼傻話,我又何須你誓死衛護什麼……你也未必能衛護得了我什麼。”趙構聽得她這樣一說,也緩了一緩,“瓔珞,我們還是需要扶植更多的人起來,讓他們為我所用,這樣將來無論退往何方,我們才都有餘地,才能守住今天這位置!”

“所以,官家纔想用顧淵麼?可他手裡無非也就那一千多軍士,還全是從汴京拉出來的潰兵……算上這幾日征召的,能湊齊三千人就算不錯……”

“所以他才值得我信任和倚仗!因為冇有我,他便隻是路旁一隻無人問津的野狗!而他領著的兵三千也好,五千也罷,隻要肯奉我的令在外,無論張俊、楊沂中——這些西軍出來的舊將便有所忌憚!黃、汪這樣的相公便不敢把你我如何!”

他這一席話說得深思熟慮,從帝王角度來講也冇有多大的錯處。可趙瓔珞聽了卻還是覺得心底一陣失落,她看著麵前的趙構,如同看著一個陌生的君王:“九哥……這幾天來一直在考慮這些麼?給顧淵一個節度的封號,不是為了讓他去打金人,而隻是為了製衡你手下現成的軍將們?”

聽到這位與自己頗為親厚的順德帝姬都這麼說,趙構隻是一愣,一時間本能地想要反駁,卻又不知該從何辯駁。

——當然,他也無需辯駁了……

“急報——急報!”傳騎飛馳入行在,馬上騎士幾乎是跌下馬來,帶來了一個驚雷般的訊息:金將完顏兀朮領軍來犯,劉光世棄軍而逃,北線六萬大軍已全線崩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