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山河無恙,金甌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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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覺得,宋史讀下來,隻有三字:“意難平”。

如果說秦漢是我們這個文明的上升期,一字一句裡處處透著“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的昂揚。

盛唐便是“昭昭有唐,天命萬國”的唯我獨尊,是文明和國勢的鼎盛。

明史有七下西洋的壯闊,有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風骨,當然也有為種種天災**,難以避免進入衰弱期的遺憾與無奈……

可宋史,又該是什麼呢?

汴京覆亡,神州天頃。亂世之中,那麼多英雄兒郎隕落如雨,卻因為有宋一朝糟糕的政、軍體係最終隻剩建炎南渡,守著半壁江山苟延殘喘。讓文明的氣運就此沉淪,也讓後人讀史至此,忍不住掩卷歎息。

所以今天,我們纔會在一篇篇宋穿故事裡看到一個又一個被扭轉的乾坤。

所以我們看到了《紹宋》滄州趙玖八公山上豎起的旌纛;

看到了《金軍圍城》的欽宗趙寧汴京城頭的不退;

還有《宋時歸》中燕王蕭言,帶著常勝兒郎血戰半個北中國……

所有的兩宋穿越,歸根結底隻有一句話: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當然,這也是我寫這部小說的動機。

從汴京城下雪原潰軍,到淮水一夜的混亂和黎明時分的晨光;再到青州雨中血戰和之後曆史宿命般的十二道金牌。

歸根結底,曆史小說的爽點,不就是在破除曆史的宿命麼?不就是想毫無道理地將嶽武穆那句“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所得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複!”給一字一字對照著翻覆過來麼!

所以纔有第二次汴京大雪中的空前合圍、纔有了青化戰場的隆隆炮聲、興慶府的滅國閃擊以及最終燕京城下那場——“乾坤世界,在此一擲!”

嚴格來講,《山河故宋》不是一部合格的曆史穿越小說,因為它舍掉了曆史穿越小說中最為重要的基建和政改環節。如果細分下去,他其實應該更類似於一部軍事小說。

就像是一場p社的策略遊戲,跳過了所有的繁瑣運營過程,直接去用手頭兵馬對撞。至於兵馬哪來的?有些p社遊戲的電腦托管還是比較靠譜的,你隻需要拉政策條就行(我說的不是小鬍子養成計劃,絕對不是!)

像是最初說的那樣,將這部書裡堆滿了勁弩、大斧、甲冑和金戈鐵馬……

有人說:以戰止戰是盛世的下下之策,卻是腐朽王朝的唯一救贖。

在這樣一場亂世裡,從開始到結局註定都不會是輕鬆明快的。所以,纔會在戰場上塞進那樣多的大雪、暴雨、晨霧。會在故事最初,就鋪墊上無數的犧牲、無數的遺憾、無數的憤懣,看一個個人物拚儘全力,卻還逃不出這場悲哀亂世。他們的死,給幕布染上血色,那是時代的底色。

所以我想,若是宋史之中能有這樣一幕:東京夢華的幻景破碎了,亂世烽火燃燒過流火的天幕,烈焰中衝出那樣一群年輕或已不再年輕的人,他們在短暫的一生裡燃儘自己全部生命,要去拯救這片天下。那麼撲麵而來,就該是英雄拔劍、血挽天傾的風雲激盪。

然後就可以利益的糾葛、黑暗的權謀、理想與信仰、民族與家國,這些元素彙集在一起,湊出一部風雲際會的史詩。

也定然少不了少年意氣、美人如歌。

而後,故事纔會漸漸滾動起來,主角聚攏軍隊,將勇敢、懦弱、機敏、自私,將無數複雜的人裹挾到這樣一個時代中去,幻化出一張血雨腥風的亂世長卷。他在其中,隻是小小的蝴蝶,振動翅膀,最終一點一滴,掀起狂瀾,改變曆史之河的流向。

顧淵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就像他名字的出處一樣——鷹視狼顧,潛龍騰淵。

他在表麵上是一個現實主義者,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

為此他可以利用十九帝姬的感情、可以揣測人心矯詔傳旨,去混從龍之功。

可再往內裡來說,他毫無疑問是一個民族主義者與理想主義者——漢家千載,文明的烙印刻在血脈之中,哪怕穿越九百年,也不可能更易。

與許多科技救亡的穿越不同,他選擇的“道與術”是信仰和製度。他需要的,是藉著一場山河傾覆的危機,建立起新的信仰。那纔是顧氏代宋的真正基石。

所以他有熱血,帶著如許英雄名將,挽此天傾;

他也虛偽,明明做了殘酷決斷,要去爭取最大的利益,卻愛惜自己羽毛名聲,踟躕不前;

他梟雄氣度,隻要時機合適,會毫不留手地拔刀殺伐;

卻也兒女情長。在心底,總有那麼一點柔軟的地方,讓他猶豫不決,為此,甚至冇有對趙宋天家的吉祥三寶做最後清算。

總之,他是一個凡人……

至於趙瓔珞,她簡單許多、也矛盾許多。

一方麵,她知道帝國覆亡的命運,想要複此河山。

另一方麵她在前世和今生十年,始終隻是一個深宮中的帝姬,隻有決心,冇有手段。

即便重生一場,之前所知也不過隻有一些寥落傳言。曆史上順德帝姬死於1137年,所以像秦檜與1141年的紹興和議,她不可能知曉,更彆說乾涉——在她最初的視角中,趙構是熱血抗金的天下之望,秦檜說不準是扶危定難的柱石之臣。

所以,最初的重生十年,纔會被經營成一場荒唐!直到遇見顧淵,方纔遇上自己的命星。

所以,顧淵撕下忠臣良將的麵具後,不可避免她會在趙、顧之間搖擺。

拋開感情不論,趙宋天家代表舊的秩序,她天然是這一秩序的組成部分。

作為封建帝國的帝姬,她冇有超越時代的目光去洞見這秩序背後的衰朽,更冇有理由和動機,一定要推翻這樣的秩序。

擺在她麵前的隻有選擇——保住趙宋天家,是保住那個她所熟悉的規則。趙宋天家在、則滅國之危麵前,這天下還有一麵旗幟可以依靠,至少不至讓國勢分崩離析。

但,另一方麵,她也在顧淵那裡、在那些勝捷兒郎中,朦朦朧朧感受到另一種可能——那是不同於暮氣已沉的趙宋。那些明裡暗裡的手腕、那些被他們掀起的民氣風潮,那些如日初升的軍將甲士似乎都在告訴她——倒向顧淵,豪賭一場翻覆乾坤。

她當然不可能猜透那樣一個男人的心思,不會知他究竟是五代十國那般亂世武臣,還是一個唐宗宋祖亦或漢之光武似的人物,更不知他的手段決心。

鳳凰渡口初相見,那一瞬間的驚豔讓她愛上這樣一個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英雄,從此之後便隻有情字難解,困頓餘生。

所以,臨安兵變,當顧淵登上權位之時,她纔會搖擺不定,在情感與理智間猶疑。所幸顧淵所作所為,終是為了那一句挽此天頃,才讓她這樣的搖擺,在汴京那場武力攤牌時最終選擇了顧淵。

帝姬亦是凡人,亦是這場博弈中的囚徒。

然則僅憑凡人心力,想要拯救一些東西,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故事中的每個人都走不出曆史的宿命。

他們的故事在落筆之前、落筆之時,就已經註定是一場悲歌。

——但願朝陽常照我土,勿忘先輩血漫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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