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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六年八月初二，在巨大人力、物力的支撐之下，十五萬宋軍僅用一日便全軍渡過白溝河，在歸義這座此前不怎麼受重視的燕地小城周圍紮下規模空前的營盤。有了響水灣之戰的教訓，劉錡對宋軍這最後幾十裡的行軍安排，做得一絲不苟。

哪怕是已經探明金軍主力動向、哪怕是已經看出金軍呈現出收縮態勢，他們依然在前方佈置了堪稱雄厚的騎軍遮護兵力；在白溝河渡口之處立下穩固的遮護大營，由劉光世坐鎮，領一萬精兵留守……

除此之外，韓、嶽之下，那些在這六年漫長戰爭中成長起來的大宋將星幾乎全部聚首在歸義城頭箭樓之中。燕地平原，方圓十幾裡內這裡就是最高一處製高點，極目北望，能夠看到宋軍陣勢層巒疊嶂，層層鋪開，無邊無涯，恍若要將整個燕地覆蓋！

吳玠、吳璘、曲端、張顯、牛皋、王貴、解元、成閔、王勝、馬擴、王彥、王德、楊沂中、張伯奮、劉國慶，甚至連在前方同金人哨騎廝殺得正上癮的楊再興與耶律明蒲都被招了回來！這些統軍大將們的將旗，也都迎著秋風獵獵飄揚，與城頭之下旌濤相對，映著初升朝陽，將大地染得一片血紅。

箭樓之中，顧淵一席蟒袍，極少見地扶刀正襟危坐。

他的身側，劉錡披一身鱗甲，負手而立，身後詳儘的涿水-涿州地形圖就在牆上展開，代表著六十裡外那場即將爆發的空前決戰！

這位如今宋軍第一智將、參謀總部的大腦，這個時候更是激動無比！

大宋傾儘六年時間與天下財富，從血火中淬鍊出來的強軍，軍容之盛，有宋一朝怕是前所未有！顧淵將這十幾萬的英雄兒郎交予他手，做這最後的攻勢謀劃！

他們身前，韓世忠、嶽飛、趙瓔珞領各自麾下軍將，衣甲煊赫！這些統軍之人皆知，此一次，將是決戰之前最後一次軍議。

“……斥候偵騎已經探明，兀朮與拔離速，領著大約十萬金軍主力，如今已經沿涿水東西展開。金軍在河北岸五裡之外立營，且在河北岸幾處坡地上，皆立下堅固堡寨，用以固守。顯然是吸取了青化會戰的慘痛教訓，在防備咱們將火炮架上高地……”

指著圖上那些複雜的戰術符號，劉錡顯得神采飛揚——那是前線斥候、還有虎穴參議們三天三夜未曾閤眼，給他留下的軍事參謀作業——也許，也是世界戰爭史上，有人第一次做如此詳儘的圖上軍事部署！

“如今之勢，雙方戰略決心皆已彰顯無疑！最終碰撞之地，不會再有意外，隻能在涿水南北！”劉錡掃視一下麵前諸將，語速忍不住越來越快，“此番戰場，金軍已占據地理之利，涿州城作為一根釘子，釘在南岸；而完顏宗弼的主力，將在涿水之北，邀戰我軍！

可，涿水畢竟不似白溝河，河上有多處淺灘可供強渡，這點踏白營和遠攔子都已摸過！虎穴的意見——抽一支新軍，以炮戰壓製敵城頭火力，將此釘子困死南岸；而後不論涿州戰事如何，我軍主力，做敵前強渡，以火炮掃蕩金軍陣列，就在涿水之北，將金軍這點最後的可戰之兵徹底聚殲於此！”

說到這裡，他狠狠一拳砸下，落拳位置，正是涿水之北，金軍綿延大營之處。

在場諸將，有些就算隻是些一勇之夫，也好歹接受過速成式的軍事參議課程培訓。這個時候在場所有人自然都看得明白其中軍事部署——這一次，宋軍十四萬大軍，當真是冇有任何的奇謀妙算，直接擺出了一個堂皇之陣，層層疊疊地一字平推過去，像是要硬碰硬地將當麵一切敢於抵擋這股力量的敵軍碾做齏粉！

嶽飛盯著那張圖，眉頭緊鎖。

沿著淺淺涿水，劉錡擺出了一個兩端重，中央輕的陣勢。

三萬西軍被調到了戰場正麵，看起來將負責固守。

而他的河東路集群，則被配屬在戰場左翼，雖然無須承擔進攻涿州的任務，不過顯然要承擔最為艱钜的戰場控製——金軍騎軍精銳敢戰，而且背靠大營，可以隨時進退，正是渡河宋軍最大的威脅！

“何時攻擊？”他簡短問道。

“行軍一日，休整一夜，明日清晨，拂曉攻擊！全軍的火炮也將加強給你這一翼，送嶽帥，渡水強攻！”劉錡道。

“若是金軍夜襲，如之奈何？”嶽飛又問。

顯然，劉錡早有準備，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這員年輕的方麵帥臣一眼，而後又向趙瓔珞拱手道：“這便要看順德帝姬的了——此戰第一階段，勝捷軍將承擔戰場控製任務！踏白營、遠攔子、鐵鷂子皆配屬給勝捷軍，由帝姬親領，務必以騎軍這段整個戰場正麵，掩護我軍順利渡過涿水，進入攻擊陣地！”

可他話音剛落，便聽得韓世忠砸吧著嘴，半開玩笑半認真似地說道：“信叔怎麼忒地偏心，每一次安排都是鵬舉吃肉。十九姐都親自掩護鵬舉過河，那俺老韓豈不是得去乾費力不討好的苦活累活？罷罷罷！也不用多說，俺老韓曉得，這便抽調攻堅兵馬，爭取早早將涿州這根刺拔掉，也許還能趕上渡河之後的大戰。”

劉錡聽了也不生氣，反而聳聳肩，笑著解釋道：“良臣亦不用抱怨什麼，攻城活計虎穴已商定好，由殿前司麾下長林軍負責。良臣麾下五軍，作為右翼第一陣，無須保留，一字展開，待左翼接戰後便可進軍。不必留手，你的後麵，還有殿前司麾下四軍作為支撐，是我軍兵力最為雄厚的一翼。”

“好一個不必留手！卻也不必勞煩十九姐了！”這一下，韓世忠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盯著那圖，仔細看了看，複又瞧了一眼一直端坐在中間，一語未發的顧淵，知道這位靖北王爺多少還是私心上偏向了自己一些。右翼戰場佈置了更加雄厚的兵力，顯然是希望在開戰之後於此率先達成突破！

他的身旁，趙瓔珞按著長劍，輕輕感慨一聲：“十四萬人的斜擊陣列啊，確實好氣魄！”

她的殿前司主力，這一次被配置在韓世忠身後，承擔的更多是在禦營左軍精銳破陣之後，做縱深攻擊，或者當前鋒突擊不利，便轉而展開做戰場迂迴。隻是如此規模的戰場上，混亂的戰場，令旗、金鼓、傳騎的作用都將大打折扣，也不知實際領軍的楊沂中與王德究竟能否完成這般複雜的戰術判斷。

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而且這場空前戰事，也不可能給他們算儘所有變數的時間。

她的話音剛落，顧淵便倏然起身，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環視自己麾下這些一時之雄，最後沉聲道：“此戰，乃是我大宋自開國起未曾有過的空前大戰！雙方僅戰兵總數便高達二十七萬！輔兵、民夫加起來更是四倍於此!

即便算上易州、永清兩處偏師糾纏，方圓三百裡的戰場上，咱們也投入了超過百萬的人力畜力，十五門火炮與上百台炮石車！這是當今世上前所未有決戰兵力！也根本不是如今指揮體係可以精確指揮的。

虎穴謀劃，隻能大致製定各軍進攻目標以及交戰次序，剩下之事，便隻能依靠各位大軍統製、各軍統領、各指揮使參政，甚至各個都頭什長！各位須知，如此大戰，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抵達交戰地域之後，當充分信任麾下各級指揮、袍澤兄弟。未來史書斑斑，如何書寫明日，皆繫於在場諸君！”

當麵眾將愣了片刻，而後齊聲轟然稱是——甲葉鏗鏘，迴盪在歸義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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