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進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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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六年五月十六

三千輕騎,打起赤紅的血旗,如流淌的血火穿越京東、河北被相繼收複的州縣,直入河間。

局勢突如其來的變幻,即使是顧淵也措手不及——在虎穴原本的軍略想定中,河間、真定作為金軍第一道防線,又是出了名的河北雄城,當做一番戰守往還。

尤其這兩座城的城防都是原本宋人為了防備遼軍南侵修建,防禦堪稱繁複堅實,即便使用火藥強行炸城,也未必能如興慶府那般輕易得手。更何況,如今火藥產量始終冇有提上去,宋軍還需為之後燕京、遼陽府、臨潢府做大量保留。

虎穴是做了在此兩地付出萬餘損傷的準備,因而方纔設計出一個圍點打援的戰略來,希望能以這兩座堅城為磨盤,將金軍最後的機動力量誘至河北路,而後予以殲滅!

卻冇想到河間這座戰略要地此時,投降的竟這麼乾脆,眼看之前設想,已冇有任何實現的可能。

斯時斯境,宋軍北上燕雲,便隻剩雄、霸兩州作為最後一點屏障!

而對完顏宗弼而言,他當冇有任何理由,在失去河間府的情況之下,同宋軍於真定來一場決戰。更何況炎夏已至,此時已著實不適合做大軍調度。不說彆的,光是在暑熱中,披著鐵甲死戰一個時辰,什麼樣的兵馬都失去戰鬥力了……馬匹還要更驕氣一點,便是宋軍之中那些江淮之地征來的精銳戰兵,也不敢說能頂著酷暑作戰太久。

——等待真定府和那一個萬戶守軍的,已然是一場無解死局。

……

“靖北王至——”

一員傳騎踏著城中還算寬敞平整的大道飛馳而過。緊隨其後的便是大隊精銳剽悍的輕騎。這些騎軍,打著赤旗,也不知奔馳了多久,人馬都在喘著粗氣,顯然已疲累到了極處,可偏偏隊伍依然極為嚴整,哪怕周圍全都是禦營軍士戍守,可這些靖北王親衛,也半點冇有放鬆警惕的意思。

府衙之前,韓世忠領著一眾與殿前司的軍將們全部甲冑在身,列隊相迎。

眼見靖北王的騎隊旋風般地撲麵而來,以韓世忠為首,宋軍諸將也不複平日裡嘻嘻哈哈打鬨的意味,齊齊躬身道了句:“王爺!”

顧淵下馬,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冇有絲毫的廢話,隻一揮手,便帶著趙瓔珞、劉光世還有後來彙合過來的劉琦等人直入府衙之中——那裡,先期到達的虞允文早已準備好了一張巨大的河北、燕地軍事輿圖來,上麵標註著如今宋、金各軍態勢。

“靖北王這是?”

最不安分的王勝見狀實在忍不住,忐忑不安地問了一句,生怕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惹到了這位事實上的國主。

“無事!隻怕是咱們這位王爺,打算要改變軍略了!”韓世忠隻略微愣了一下,隨即趕忙興奮地招手,帶著大隊軍將一起跟著湧入進去。

這不大的府衙之中,一時之間將星閃耀,自韓世忠以下,解元、王勝、劉寶、趙子彥,以及雖是隸屬殿前司,不過暫時也歸攏在他帳下的楊沂中、張伯奮、王德、田師中,這些曆經過六年血火的戰將們如今分列兩側,望向首上立於輿圖之前的顧淵,眼神之中已是止不住的激動!

顧淵看著他們,扶著自己的刀,昂然道:“諸位都是積年殺伐的宿將,多的也自不必我多說,河間府降得突然,咱們之前想以兩副磨盤碾碎完顏宗弼最後那些精銳的算牌落了空。可這也算不上什麼壞事!招大家來,便是想議一議,如今咱們這戰局該如何進退!”

他說完,將目光投向劉錡。

後者會意,點了點頭,自覺走到了顧淵身側,在那幅巨大輿圖麵前,麵對眼前諸將,目光中似乎帶著莫大的自信。

這位謀將,自接掌虎穴以來,已為宋軍策劃了汴京那場空前合圍以及興慶府下的那一次閃電般的滅國之戰。如今在顧淵麾下聲望空前,若論軍略展布,就連嶽飛、韓世忠這等實際出鎮一方的帥臣,都對他佩服不已。此番顧淵舉傾國之力、調度起十五萬精銳的北伐之戰,顯然也將依他的謀劃而行!

“如今態勢,我東路禦營左軍並殿前司諸軍八萬大軍,兵鋒已然可以威脅雄州,打通前往燕雲的最後通路!

西路嶽鵬舉所部,雖已收複真定府周邊一眾城池,可真定府高牆深壘,若是顧慮傷亡,必然急切難下……

原本設計的鉗形攻勢,難以對稱展開,且夏日臨近,軍事行動必然收束,因此,虎穴在來時路上便在思量——冒險以八萬東路軍為主攻力量,取雄州、霸州、容城三地,將咱們的兵鋒提前壓到白溝河畔,搭建浮橋、偵察地勢,以為秋日北伐燕雲,爭取更加有利的戰略支點!”

……

與此同時,雄州城下,金軍大帳

完顏宗弼也召集了韓常、拔離速、阿魯卜等一眾親信,就圍在土地上,用樹枝簡單地勾勒出一張河北路地圖來。

那位大金四太子,隨處尋了個馬鞍,卻也冇有坐下的意思。

他將目光投向南方,彷彿視線可以越過地平線的彼端,望見河北路上那兩座孤城的死戰、望見那支氣勢洶洶的北伐之軍、甚至望到那個若狐、似虎又如龍的南朝權臣。

“……兀朮,河間府咱們隻有一個猛安,必無法久持。”拔離速擺弄著幾個石子,示意兩軍進退,“兩路宋軍皆在七萬餘眾,河間若失,宋軍自可隨時分兵去圍真定,則真定府也將失去守備意義。王伯龍那一個萬戶雖然還算能戰,但主帥還不在,怕是能拖到六月下旬便已算得上運氣好!咱們此番隻帶了兩個萬戶的騎軍,真定距此不過三百五六十裡,快打快撤,倒是未必不能將真定守軍給救出來——那可是近萬頗有戰力的老兵啊!”

“某知道……”兀朮舉起手,打斷了他,“可那顧淵,也必然知道!”

“他們宋軍,既然能一日之間打破興慶府,又如何不能一日下河間、下真定?無非是懼怕咱們兒郎拚死抵抗死傷太重,另外便是想以這兩處要地為餌,引誘咱們去救!”

這位大金四太子先是向南看了一眼,而後又看著地上那歪歪扭扭的輿圖,拔出自己腰間長刀,點著代表著河間方向的那塊石子,道:“河間橫在河北路上,是韓世忠所部北上之必取。真定堵著的是河東路過來的山口,嶽飛用兵謹慎,不下真定,必不敢貿然向前太多。

某當隻在河間留了一猛安兵馬,其實就是打著以真定府拖住嶽飛,而讓咱們這兩萬騎軍去突襲韓世忠部的打算!河間至此,隻有一百三十裡路,咱們河北路的門戶已然大開,宋軍無論領軍的是誰,某就不信,他們還能按得住性子,直等到真定戰事結束,再兩路並進上來!

手中留三個猛安,其他兵馬全部散開出去,遇上宋軍大隊便繞開走,隻撿著後勤輜重廂軍輔兵遊獵!”

他說完,將刀狠狠地斬入河間府與雄州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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