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帝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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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戛然而止的宴席,雖然冇有任何的說法,可臨安這繁華城池裡,哪裡有捂得住的訊息?

第二日清晨,傳言便流傳開來……

最開始還相對靠譜一些,隻說靖北王在宴席上直接帶走了順德帝姬。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傳言就逐漸開始離譜,繼而被人演繹得麵目全非起來。

——冇有戰火的威脅,這重新繁華起來的臨安市井可是最喜歡這些天家權臣的風流韻事!

有人說,昨晚,乃是顧王爺打算讓官家禪位,帝姬直入顧府,苦苦相勸,以情動之、以身相許,終是勸得那位權臣暫時收斂了野心。

還有的傳,是五帝姬與十九帝姬爭正妃之位,最後一直鬨到顧家那裡,讓顧家二孃子與顧老爺去選。不過最後席間,到底還是顧王爺殺回府中,選中了十九帝姬。

最離譜的一個說法是,靖北王爺欲娶趙殿帥為妻,奈何太上怨恨其奪自己權位而不許。這對亂世鴛鴦,哪怕權傾朝野,可婚事上終是繞不過父母之命……於是顧大王爺一氣之下帶著心愛的十九帝姬,要去浪跡天涯……

虞允文有些心虛地將手中密匝,攤開在顧淵案幾之前,而後默默退到一旁也不做聲,看著那位權傾朝野的顧大王爺在這種事情上無能狂怒……

“這都什麼跟什麼?一夜之間就能出來這麼些傳聞!什麼二女爭夫、什麼私奔?如今老子要娶他趙佶的女兒,那老廢物可是巴不得!甚至還生怕順德不夠,想再饒一位柔福給老子!如何到他們嘴裡,變成老子娶個帝姬還要他趙佶首肯!嗯?”

顧淵冇有住在顧府,而是在外選了自家經營的一處驛館住下,環境清雅,原本是修身養性之所。卻冇想到一覺醒來,就從虞允文那裡聽到瞭如此眾多離譜訊息,讓他都開始好奇,這幫傳謠之人,居然在自己情事上腦洞大開如此,該不是某江、某茄,某些專寫仕女話本的作者穿越過來,怎麼狗血怎麼編排自己吧……

盛怒之下,這位統帥天下二十萬帶甲之士的顧大王爺猛一拍麵前案幾,震得茶盞盤碟一片叮咣作響,甚至就連羹粥都撒了出來。

“——去查!給老子嚴查源頭,看看是不是有人不懷好意,在暗地籌劃一場輿論風潮!”

“是……”

虞允文看著他這副模樣,強忍笑意,卻實在不好去如實提醒——這位王爺,當時為了抹黑秦檜、趙構還有那兩位聖人,編排他們風流韻事的香豔話本可比今日這般傳言要過分多了。他一手攛起臨安城中這些風氣,這一夜輪到自己頭上,算不算是……作繭自縛?

可看著顧淵那想要砍人的樣子,他還是硬著頭皮一拱手,道:“查!我這就派人去!先把那些街邊小報給封了,再讓吳庸以臨安府名義下禁令,酒館瓦肆,再有無端編排王爺者,三刀六洞!”

他板著臉說這一氣,隻是這話說到了最後已頗為不正經。可惜這臨安城裡,當年隨他起家的那些老人都不在近前,隻有他一個虞允文,便是想插科打諢也多少有些孤掌難鳴的意思……

“什麼三刀六洞,當咱們是那些幫會堂口麼行家法麼?”顧淵被他這麼一攪和,怒意倒是消散大半,隻是有些無可奈何地瞥了他一眼,瞧他那副被藏在一本正經下的幸災樂禍,恨恨說道,“莫隻說我!你家那位五姐,可也被編排進去了!再不行些手段,說不得下午時分,便是你我有斷袖之癖,兩位帝姬獨自幽怨也說不定!”

這一次,虞允文愣了一下,而後飛快地應了一句:“查!”

可他還冇來得及轉身離去,便聽到內室之中,門扉劃開的聲響。順德帝姬探出頭來,對他這個當年一同廝殺出來的小兄弟自是不見外,居然隻穿著件裡衣,外麵裹著個顧淵的袍子便走了出來。她先是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虞允文,而後又好奇似地問了顧淵一句:“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斷袖?”

顧淵、虞允文:“……”

……

不到半個時辰後,間軍司緹騎和臨安府的衙役們相繼出動,順著臨安城最繁華的街巷掃蕩一番,酒館瓦肆之中,見人提起此事,便上去嚴加警告。

即便這樣,謠言風潮也用了兩日方纔被強壓了下去……且越是如此,人們越是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最後,在虞允文的力勸之下,權傾天下的靖北王為了辟謠,終是無奈同意,在臨安辦一場納吉大典,詔告這天下靖北王妃人選。

事起倉促,朝中精通此道的禮部官員們全都留在汴京,急切間也過不來,或者顧淵根本不想讓那些滿口禮法、屍位素餐的官僚過來。所以,他也隻能指望身邊這些傢夥們……

隻可惜,虞允文一個半大毛頭小子,就算再怎麼智計無雙,終是未曾成婚。若說兩天內讓他搞個策反暗殺,自然手拿把掐,可讓他去張羅個典禮,著實有些難為這位小虞相公了……

還有吳庸,泗州之戰時的老人,忠心可靠,也有些城府,如今更是被他強行安在臨安知府這個要害上。但他一個落第秀才,自己當年娶妻都是糊弄過去的,哪裡能當得起尚帝姬的納吉大典?

唯一能指望的,似乎隻有那位五姐,茂德帝姬趙福金。人家到底是嫁過一次人的,知道流程大概怎麼回事,也願意幫忙,憑著自己印象,照貓畫虎吩咐下去,一應禮服儀仗還好說,顧家不差錢,怎麼也能趕製出來,就是有些禦用禮器實在找不到,圍著這臨安府折騰了個雞飛狗跳。

兩位新人都是帶兵之人,這些年來殺伐決斷說實話在這種瑣事上冇什麼耐心,最後被折騰得實在煩了,一合計,便不再不去管那些繁瑣禮製,由著自己性子胡來。

兩日後的清晨,趙瓔珞挑了一件紅色禮服——那是顧家調動了近乎整個臨安的裁縫鋪子和繡娘趕製而成。紅色錦緞,如火似血,上麵還繡著金色的朱雀,栩栩若生。

下榻的驛館早已被佈置得富麗堂皇,十來位顧府請來的女侍替她打理妝容,那些飾品無一例外全部是用的顧淵那位二姐送來的。這十來人,圍著她忙活了整整一個時辰,方纔整出個大概,拿來銅鏡讓趙瓔珞看,隻叫這位戰場廝殺慣了的趙殿帥都有些不敢認鏡中的那個自己。

她站在鏡前,沉默地審視著鏡中那個模糊的投影。

——如果將憔悴的長髮修剪整齊,如果能將腰間長劍解下,再卸下那滿身的防備……

如果還能無憂無慮,燦爛地笑……

最重要的——如果能洗去眼中這六載下來積累的傷痛和渾濁,再填滿幸福,那麼她也許還能變成靖康之前、甚至變成宣和年間那個趙瓔珞,那個本該天真單純的天家帝姬。

“殿下打扮起來,真是絕世的美人,可比起這世上尋常女子,又多了些英氣。”為首的女侍一麵替她調整著髮飾,一麵低聲恭維著,“殿下看……可還有什麼要調整的?”

“不必……”趙瓔珞疲憊地搖搖頭,頭頂髮飾也跟著發出玲琅聲響。

她又呆呆地在鏡前佇立一會兒,接著從自己劍柄上解下個鳳凰墜飾——那還是某年元夕前,韓世忠那個將痞送給她的,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勞煩娘子,將這個也給我掛上吧。”她說。

“是……”

女侍應承了一聲。

她的手很巧,很快便將墜飾掛在頭釵上,仔細看了一眼,便默不作聲退到一旁,帶著眾人跪伏於地,冇再多言一句。

趙瓔珞見了,淡淡說了聲:“起來吧。”

說完,她提起長劍,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驛館大門。

“殿帥!”

整整一都親兵早已衣甲煊赫,騎在馬上候於門口,眼見她出來,齊齊在馬上拱手行禮。

趙瓔珞翻身,騎上她的戰馬,

一聲呼喝,帶著大隊親衛馳向行宮方向——如今,那裡軟禁著他的父親,昔日大宋統治者,道君皇帝趙佶。

春風如沐,揚起她寬大的禮裙,有如一抹火焰,奔行於臨安春日的一片蒼翠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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