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夜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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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嘛!”

劉錡話音未落,汪伯彥便搖頭晃腦地接過話來——

“今日宋軍,有雄兵、良將、勁弩、火炮,北伐燕雲,又如何是昔日太宗朝可比的?

趙相公不要隻看著金人滅遼時候氣吞萬裡,當知這些年,顧王爺治下,咱們宋金國勢已然反轉!若說最初金人對咱們咄咄相逼,不都是因為宣和伐遼表現出來的孱弱、以及靖康初年那一係列的慘敗麼?

可如今,以我建炎一朝兵強馬壯,若說金國還對咱們大宋有什麼野心,那怕是有些杞人憂天了……當是完顏家瑟縮於北,屏息以待雷霆!”他說到這裡,似乎還意猶未儘地輕歎一下,而後端起一杯酒,掃視席間眾人,“老夫在這裡說句狂言——隻要顧王爺不想停下他的腳步,休說是燕雲,以禦營諸軍之銳,便是上京都能打穿了去!”

“——休說是燕雲?”所有人都還冇反應過來,可李綱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的弦外之音,“汪龍圖當知,我朝已經征戰七年,莫說作為戰區的河東、河北、京東、京畿等路,就算是隻做物資和兵員支應的江南諸路,青壯也皆死傷慘重,民生更是凋敝!

便是如今用了新法恢複了些,可這戰事,到底還在吞噬著年輕人的性命!你們這些自詡的智囊人物,張口閉口漢唐豪氣,可知這豪氣是需要鮮血人命鋪就的?如何還能放任那位王爺,長久這般廝殺下去?!”

這位宰執之臣說完,瞪了他一眼,重重地放下手中酒杯,接著又冷冷掃過劉錡,最後目光落在了上首依然帶著淡淡笑意的茂德帝姬臉上。

他如何還冇有反應過來——這群人,已經算是圖窮匕見,就是在試探他和趙鼎為首的文官集團的底線!而遲遲冇有露麵的虞允文,也許就在這條船上不知何處,觀察著他們的態度,等待著再和顧淵商量些對付他們的法子出來!

李綱之側,眼見著席間默然,呂頤浩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鬍子,難得地說出自己的建言:“李相公說得冇錯……饕滅西夏之後,我朝整個局勢已穩定下來。隻要河東、河北兩路強軍不擅起戰端,假以時日,以我朝人力、物力,徐徐圖之,壓垮金人是早晚的事。靖北王比起吳乞買、完顏宗翰之流,著實年輕得很,其實並不需要急於求成的……”

這位老相公,算是趙構當年構建的那個小朝廷留任下來的重臣。這些年隨著顧淵權勢日盛,他也變得越來越和光同塵,朝堂之上,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微笑著點頭頷首,輕易不會站隊。可這一次,卻出乎意料地跳出來站在了李綱這一邊,倒讓所有人都覺得意外……

“那呂相公的意思,是更希望叫宋金就此議和麼?”有人冷不丁忽然問了一嘴。

而呂頤浩卻先是看了看茂德帝姬,後又放緩了聲調,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當然!老夫的意思也不是不去管金人的整軍經武。宋、金之間,畢竟還未停戰,咱們大宋,還需得做好金人那邊發起瘋來,同我們再打一場大仗的準備……”

“呂老相公當真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嗬嗬嗬……”汪伯彥聽他說完,乾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稱讚還是在諷刺。

“……我知道諸位相公在擔心什麼,無非是認為現在金國內部已經開始分崩離析,咱們隻要還如白馬和議那年一般,以商業手段,潤物細無聲便是。

但金人也不是傻子,北麵已來了訊息——完顏宗翰、完顏宗弼,都在著手重建自家產業,他們雖然不對付,但在對付那些被咱們拿錢餵飽了的親貴。尤其那宗弼,糾集了一批年輕氣盛的女真權貴,手段激烈得多,怕是要不了多久,便會轟轟烈烈地搞一場禁菸運動……到時候,咱們這些懷柔肉段又該如何展佈施為?

不過李相公所憂慮的事情也有道理。咱們下麵要做的事,就是利用而今之勢,高屋建瓴,壓迫他們,持續擠壓金國的發展空間,直到他們內部生亂,方纔是我們動手之機!”

汪伯彥此時喝得已有些微醺的樣子,藉著神采飛揚,比手劃足的侃侃而談,雖然現在隻是在席間,可他那種縱橫捭闔指點江山的得意勁頭,卻已然有些掩飾不住,當真讓所有人都覺得詫異——這還是一年多前,那個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清流一黨重要人物麼?

李綱卻顧不上理會這等小醜,而是直接端起酒杯走到茂德帝姬,目光如灼。

“帝姬……”他盯著麵前美人的眼睛,言辭鄭重懇切,“我知帝姬要怎樣推諉,但您既然統領著皇城司,與間軍司那邊也多有往還,北麵事情,總該比我們這等文人知道得多一些。都是為國為民,老夫也不叫帝姬做難,隻想問一句……顧王爺如今是在挑動金國局勢麼?

咱們已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如今民心思定,放眼國朝,也無人能當王爺雷霆一擊,可否請帝姬相勸那位侯爺……”

“相勸什麼?”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聽一個聲音笑著在花廳外響起。“——李相公有什麼話不好當著孤的麵說,何必勞煩茂德帝姬呢?”

而聲音的主人,自己掀起珠簾,坦然現身。

顧淵穿著一席黑色蟒袍,大踏步地走入進來,麵上帶著難以捉摸的笑意。虞允文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也用不著出言再解釋什麼——顯然這便是他來遲的理由。

“王爺!”

眾人慌忙起身,行禮。

可顧淵卻伸手示意大家坐下,他似乎是看到了席間還有人想說什麼,擺擺手,打斷了所有人:“其實孤已經到了有一陣子,隻是聽著大家在這裡討論時局很是熱鬨,怕攪了各位雅興,便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對如今之局,大家有什麼想說的,暢所欲言便是!”

他雖嘴上這樣說,在場眾人卻隻是謹慎地交換著眼神,畢竟大家都有所忌憚,害怕稍不留神,自己也被扣個“莫須有”之罪,讓這位王爺一刀宰了。

最終,顧淵隻得先落座,而後動起筷子吃了幾口,方纔又將目光投向李綱,言辭之間,難免帶著點嘲諷的意味。

“李相公剛剛想勸孤什麼?可是想要勸孤暫時收束北方兵事,等著金人自己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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