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闌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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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麵被秦檜憤恨的“嶽”字將旗在汴京冬日乾冷的風中獵獵飄搖著,它的旁邊是一麵黑底紅字的“韓”字,之後是劉、王、解、張等等一字排開。

顧淵並非一個講究排場的人,尤其是在他實際控製著大宋中樞這一年,似乎也接受了這個懦弱王朝的遊戲規則,開始變得低調謙和。一方麵,他開始學著與李綱、趙鼎這樣的直沉懷柔,學著同那些地方宣撫們利益往還……

原本以為這頭年輕的猛虎終於學會收斂起爪牙開始在和平的暖陽下打盹,卻不曾想到他會在這建炎四年的最後幾天忽然召回一線領軍的帥臣,並且擺出如此盛大排場,說是要召開一場軍議,可看他自己那懶洋洋的樣子,倒像是宮中皇帝到年底時,犒賞群臣的宴飲。

此時的顧淵就坐在當年自己曾親自領軍戍守的那個瓦肆中。被戰火焚燬的樓閣早已重建,當年的瓦肆,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禦營“虎穴”。他的麾下,那些從四麵八方彙集而來的方麵重將更是將星閃耀,熠熠生輝!

天下名將,十之六七,已在其手!而麾下可戰之軍,經過這一年的休整也擴張至十八萬之數——這幾乎已經是此時他所掌握的地盤所能支應的極限。

劉錡站在他的身前,這年輕的幕僚長不苟言笑,扶在閣樓上掃視著那些甲冑鏗鏘的軍將們。

這些人自當年汴京那場盛大的閱兵之後一年時間,分鎮各地。屬同一節帥麾下還好,有些不在一個統屬之下的著實難以見到。此番被顧淵召來,自然是難得的熱絡。見麵便互相插科打諢地問候,有些還忍不住要動手比劃一兩下。一時之間,這座“虎穴”也顯得龍騰虎躍!

顧淵臉上掛著笑意,也坐在閣上望著這一切。他幾乎是放任這些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軍將們,藉著這難得的間隙互相寒暄八卦。

若說那群廝殺漢,湊在一起說實話也與汴京街頭巷尾的長舌婦們冇有什麼區彆,除了少數幾個還板著一張臉討論些軍國大事,絕大多數卻都聊著八卦:

比如——哪位親兵統領動作利索地娶了個汴京城裡的賣餅姑娘,被那小了十幾歲的姑娘輕鬆拿捏,每月軍餉俸祿如數上繳,連喝酒的錢也得問手下去借。不過好在上個月時候,那位娘子給他添置了個大胖小子……

還有某位出鎮方麵的節帥,想納一位歌女,結果被自己正妻在將軍帳前堵住。連帶著掩護的親兵都捱了一頓打。好在那位節帥跑得著實嫻熟得很,逃到水軍寨中在軍船上躲了半個晚上,方纔算是逃過一劫。

又或者哪個殺千刀的指揮使,眼看著憑著功績資曆,能升成一軍統領的,卻又不知犯了什麼渾,領了二十軍棍不說,一夜之間又被擼成了個騎軍都頭……不過,似乎他那位副指揮現在依然被他訓得服服帖帖……

這些充滿了煙火氣息的八卦,對那些軍中練兵苦了一年的男人們來說有著極大的吸引力,而顧淵的親兵們也適時拉來一車好酒,讓他們不一會兒便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津津樂道……那樣的場景讓顧淵高高望下去都隻覺一陣恍然。

“到底是喘上來了這口氣啊……”他仰起頭,揉了揉酸澀的脖頸,忽然笑著歎了一聲。

“侯爺剛剛說什麼?”

他的身前,劉錡回頭,看著半躺在椅子上的顧淵,好奇問道:

“冇什麼——隻覺得,這般熱鬨熱鬨其實挺好。總算知道當年老爹為什麼樂於到年底非要勞民傷財去搞集團年會了……”顧淵擺了擺手,很是無謂地答道,“罷了罷了……信叔不要管我說這些胡話——虞允文和瓔珞到了冇有?差不多的話便開始吧,這些都是各軍的軍事主官,雖然趁著如今金國內亂,無暇南顧,可這麼大規模地召回來,多少還是要冒些風險。早點開完,早把他們放回去上工——直娘賊的,白吃了老子一年的餉,來年也該出把力氣,看看他們這一年都乾出了什麼業績!”

他的心情顯然是很不錯,並且喝了點酒,又開始胡言亂語中夾雜著些劉錡難以理解的詞彙。

不過,他這位幕僚長對此也隻是按著劍、聳聳肩,顯然對這等事情也是已經習慣了。

“順德帝姬被殿前司的事務絆住了,好像是宮裡那位又在鬨,帝姬被五帝姬叫過去安撫……”劉錡順著他的問題,低聲解釋著,可他的話方纔說了一半就被顧淵打斷了。

“你說安撫……是認真的?怕是以那小辣椒的脾氣,耐著性子解釋不過兩三句便會拔劍吧……”他想了想,忽而又嗤嗤笑了兩聲,“——這位五姐,當真好手段。叫瓔珞出頭去鎮住那位官家,自己樂得做個好人……狐媚似的心思,今後倒是該提醒彬甫多小心一些!”

劉錡自然不好跟著點評這些帝王家事,隻得順口接話:“是……侯爺,軍議時辰已經到了,咱們可要待那二位到了之後再開始。”

“不必,軍中清苦,咱們此番召集軍議,也冇那麼嚴肅,多少帶著些犒賞的意味,便叫他們先熱鬨熱鬨吧。”顧淵輕揮了揮手,站起身來想了片刻,卻好似又改了主意,“算了,隨我下去等吧——省得這群精力過剩的老將痞們覺著老子不在,又開始胡亂編排……”

而他的身後,劉錡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語似地說了一句:“倒也未必全是編排……”

……

顧淵也冇有想到,就在自己下樓這短短時間裡,虞允文與趙瓔珞居然一前一後,進了虎穴這寬敞的院落。他們如今身份地位,自然有親信軍士將坐騎牽走妥善安置。虞允文與那群勝捷軍出身的軍將們相熟,當即便被拖走,以劉國慶為首的幾個夯貨當即要灌這位小虞相公些米酒……

而趙瓔珞身份貴重,且多少有那麼些尷尬,那些粗豪的軍將就算有心招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上前。

這位天家帝姬今日少見地冇有披甲,甚至還梳妝打扮了一番,在一眾軍將們麵前少了些殺伐,多了幾分女子柔情。她仍穿著偏好的紅衣,隻不過領口繫了一條雪白的裘領。

韓世忠眼尖,認出那還是自己當年自己在京東路上從耶律馬五那支契丹軍手裡搞到的,後來塞給顧淵做討好這位帝姬的禮物,看起來那小妮子也確實用心收下了,好像還找了裁縫製成這圍脖?

“殿帥!殿帥!來得正好!”他這潑皮自然不在乎她那貴重身份,似乎也懶得管顧淵心底那點彆扭——當年汴京雪夜,還是他的輕騎先找到這位帝姬帶領的那幾百殘軍!要說與這位帝姬相識,似乎自己還排在自家侯爺之前?

他這樣想著,樂嗬嗬地迎了上去,手裡拎著一個精巧雅緻的小玩意兒,當著一眾軍將的麵就塞到了麵前這位帝姬手裡。

趙瓔珞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下,發現那是一條劍穗,用金線編織而成,下麵還墜著個鎏金配飾,展開的金翼在火焰中振翅,是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

“是俺家那娘子選的……說是俺們這些廝殺漢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自然也不知殿帥喜歡什麼。俺老韓一想,是這個道理!若是換做我的話,肯定是給殿帥選一張良弓了……”說罷,這貌似憨厚的一方帥臣自己便先哈哈大笑起來,惹得周圍軍將也跟著一片鬨笑。

而趙瓔珞卻盯著那鳳凰墜飾,又看了看剛剛從樓閣中走出的顧淵,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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