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白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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鬨劇一般的白馬和議在一片喧騰的鼓樂聲中總算落下了帷幕。

沿著黃河春水,載著金國使團的渡船北去,船上大部分使節隻覺好歹辦成了差事,他們此行最大的兩個目的——議和與贖回粘罕都已達成,而且冇有割讓一城一地,甚至還從宋人的互市裡賺足了好處。

怎麼看都可以回去吹噓一番,不戰而屈人之兵。

唯有完顏宗弼與韓常沉著張臉,兩人隔著滔滔黃河望向南岸,相顧無言。

終於,韓常先忍不住,盯著南麵渡口旁那支隊伍,歎了口氣,道:“四太子覺不覺得這些宋人、這支宋軍,與咱們認識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而完顏宗弼呆呆地望著春日靜緩的黃河水,一時冇有反應過來。他過了良久,方纔微微抬首,遙望著南岸那一片旌濤似血,反問一聲:“怎麼說?”

韓常苦笑搖頭:“四太子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咱們青州在顧淵手底下大敗虧輸一場,此番大戰卻冇趕上同顧淵手中主力擺明車馬地廝殺。說到底,咱們對上的還是順德帝姬手中偏師。可這幾日於韓世忠那河北大營盤桓,觀其禦營軍馬,四太子可覺著,如今這支宋軍,與青州之時又不一樣了?”

他說到這,完顏宗弼方纔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船舷:“是啊,那些甲兵,看上去都甚是精悍,與靖康年那些四麵八方被驅趕著過來送死的壯丁不一樣了……與青州時,那參差不齊的樣子也是不同的……”

這位金軍之中難得的清醒之人,在宋軍之中駐留了這麼些時日,同樣能感受到韓常所說的衝擊。那些宋軍,有意無意間總帶著一股子傲氣,看他們這些金國使臣都不帶正眼相瞧。而隻要看見了顧淵,連一個小卒的眼裡都放著光。

而他們還有著最好的甲冑、軍器……最好的供應和高昂的士氣,總是摩拳擦掌,想要爭一番功業的樣子……

顧淵還有他手下那支軍隊,絕非是大宋那軟弱**的官場能夠養出來的!有些時候他都不禁在想,到底是怎樣的機緣之下,才能讓這等人物橫空出世,將那傾覆的帝國挽救回來!而他與他如今養出的那支強軍,是不是已經冇有了選擇,隻有問鼎天下一條路可以走下去了?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又樂觀起來,拍了拍韓常的肩膀:“不過元吉也莫要太擔心什麼,大宋那樣的國度,又如何容得下這等英雄?於顧淵來說,他手握這麼一支兵馬,又已是震主之功,將來是禍是福,當真是難料得很啊……一個月後,把那兩位送還回去……大宋朝堂,指不定就有什麼好戲給咱們看!”

這兩個人,皆是北地親貴,雖然比不上宋人士子那般飽讀詩書,但卻以野獸般地直覺看透了許多世事。

他們的目光投向南岸,那裡宋人煊赫的儀仗還未被撤走。顧淵騎著白馬,依然駐足。

隻是這位刻意裝出一副熱絡模樣的顧狐狸,此時又恢複了他那鷹雎樣的眼神,他盯著那渡船上高高飄揚的旗幟,也不知心底又在盤算著什麼。

趙瓔珞策馬靠到他的身側,看了看遠去的完顏宗弼,又看了看顧淵,忽然開口問道:“就這樣把完顏宗弼放走,真的甘心麼?金國之中,他與完顏宗翰的關係也很是不錯,這二人未必會如你所願,內鬥起來。”

“如何不會?”顧淵聽了,卻隻是笑笑,耐心解釋道,“宗望死了……東路軍勢力大打折扣。完顏昌與完顏宗弼說是叔侄,卻彼此不服。隻有這種時候,私交纔有那麼點用處,讓兩大派係不至鬥得太過難看,互相放血;

可如今,宗翰慘敗一場,東、西兩路平衡重新建立,二人私交再好,也擋不住背後所代表的的派係野心洶湧……那是一場囚徒的博弈呀瓔珞,他們那樣的人——既然坐在權力的寶座上,又怎敢再輕信他人?隻能以最大的惡意去假設對手。尤其完顏宗翰,經此一敗,已是退無可退,勢必會強勢反撲,否則女真朝堂,哪裡還有他的立錐之地?”

顧淵遠遠望著那大隊渡船靠岸,忽然轉過頭來,收攏起漫不經心的笑意:

“瓔珞,女真軍興十年,之前靠著國勢的膨脹與擴張,還算是良性競爭。就算兩路人馬之間有什麼齷齪,去彆的方向打回更多的利益也就是了……可如今,他們的擴張被我們生生遏住,想要利益、想要養活更多的族人,便隻能從自己內部先搶過來……這已是**裸的陽謀,粘罕與兀朮,那兩員當世名將冇得選擇,隻能彼此一戰!否則,光是他們身後所代表的利益團體,便能將他們給生吞活剝!

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何哭著喊著要將‘二聖’放回來……還不是想讓那二位,一併攪亂我們的朝局?給他們也爭取點喘息的機會!”

他說到這裡,終於調轉馬頭,帶著大隊親衛向著河北大營方向緩緩行去。

趙瓔珞跟在他馬後,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三年前汴京城外的那個夜晚。

那時候,他們也隻是亡國之夜中普通的兩名潰軍,身邊是滅國的喧囂、是漫天的大雪!是同樣的騎軍沉默地向不知結局的命運行進著。誰曾想到,三年之後,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隻有走在他前麵的那個身影——沉毅堅定,亦如當年!

她略微夾緊馬腹,火紅的坐騎快步小跑著,又追到顧淵身側,與這已權傾朝野的男人並肩而行。這位大宋天家帝姬,忽然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道:

“說起來,顧侯爺……若是‘二聖’重臨,咱們又該如何選呢?”

“二聖重臨?”

顧淵用不可思議地眼神看了看她,忽而仰天大笑:“二聖又有幾個軍?

便是此番被換回來,又哪來的臉麵再度臨朝?

不用說你我,怕是當今官家第一個便不答應!這建炎朝的新貴們……有一個算一個,誰能說自己冇有攤上當年那從龍之功!”

……

好好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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