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破軍(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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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飛冇有再給這些金軍祈求的機會。神臂弓的打擊接踵而至,第三陣與第四陣箭雨已經是蠻不講理地潑灑在陣列而戰的甲士陣中,肆意收割著這些精壯輔兵的性命。

尤其是、那些可惡的鐵矢,比金軍常用的鵰翎重箭要短上許多,透甲之後便難拔出,隻能看著小半截矢尾鮮血淋漓地露在外麵,黑紅的血從鎧甲破洞中向外汩汩湧出,緩緩帶走傷者的血液、體溫與性命,痛苦嚎啕彌散在戰陣之中,幾乎摧垮了這支兵馬的軍心士氣,即使是冇有受傷的人見了心下也是一陣駭然。

“宋軍……宋軍上來了!”

鐵矢之雨剛剛止息,陣列最前端,一位僥倖未死,也未逃離的渤海射士忽然指著正前方,聲嘶力竭地向身後吼道。

宋人步軍精密的攻勢前,這些倒黴的金軍冇有半點可以喘息的時間!那位渤海射士瞪大了眼睛,看著宋軍神臂弓整然的陣勢彷彿褪去的海潮,而宋軍此戰真正的決勝力量——數萬重甲戰兵,長槍如林,踏碎阻隔的風雪,向他們發起衝擊!

沉重的鼓點聲有節奏地響起,每一下都彷彿是砸在這些金軍步軍心頭、每一下都彷彿讓他們離喪敗死亡更近一步!

多年以來金軍對宋軍施以的恐懼,在這個時刻幾乎被毫無保留地奉還回來!

“進——兵!”

距離百步,張顯、王貴兩員戰將,幾乎是同時下令!

他們麾下,四十個指揮的精銳戰兵,排出足足十五排的厚重衝擊陣型,伴著鼓聲,發出有節奏的戰呼,惡狠狠地碾壓上去!

而當麵金軍,在一眾女真軍將威逼之下,就算是再怎麼不願,也隻得硬著頭皮正麵迎上!

建炎二年十一月十一,在汴京城下這場戰略決戰拉開戰幕半個時辰之後,宋、金兩軍龐大的步軍方陣終於惡狠狠地碰撞在一起,整個南線戰局,至此徹底沸騰起來!

鋒線之上,宋軍以精銳重甲士為前鋒,巨斧對著金軍陣列齊齊揮下。

這些訓練了一年的宋軍甲士冇有任何的花巧,隻聽著身旁都頭或者指揮使的號令砍殺。沉重的巨斧帶駭人的風聲,一次次地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巨斧鋒刃,間或還有長槍如林,從甲士的間隙中突刺而出,這種機括般精密的戰陣配合根本不是這些女真雜軍裝備的盾牌鐵甲所能抵擋的!

無論是部族之中多麼勇武的武士,或者女真的精兵悍將,在宋軍徐徐而進的攻勢麵前,皆是連人帶甲被直接劈斷攪碎!宋軍突進五步,便會停下重整陣勢,而金軍節節後退,兩軍之間便空出一道血肉衚衕,在皚皚雪原上顯得分外刺眼!

這等慘烈的瞬間傷亡,讓與之交戰的渤海人、奚人、契丹人、蒙兀人還有北地漢人腦中隻剩下無邊的顫栗!

最初的勇氣和敢戰之人被飛速消耗殆儘,對宋軍這血肉磨坊一般推進的軍陣的恐懼終於壓垮了對軍法的敬畏——前鋒崩潰,怯懦之人轉身想要逃離這片屠場,可後方卻還有不明所以的甲兵在湧動著向前。

缺乏統軍大將的缺點暴露出來,金軍這萬人規模的步軍陣列在接觸的一瞬就開始動搖,進而不可避免地滑向混亂。

佈置在這些輔兵陣後,還有大約三百多女真輕騎。他們在一員謀克的率領之下承擔著督戰之職。見此情勢,這些女真騎士也是毫不猶豫地執行軍法。

戰馬在雪中奔馳起來,長刀出鞘,朝著那些潰逃下來的輔兵毫不猶豫地縱馬掠過,砍殺剛剛潰散下來的雜胡們。那領軍謀克一麵砍殺,一麵還瘋狂地揮刀咆哮:“回去!回去——後退皆斬!”

可他卻冇提防,自己身側雪幕之中,忽然冒出一騎滿身是血的黑馬!馬上宋將此時也如剛剛從血河中升起,躍馬揚槊,亦如鬼神臨世!

他甚至都懶得呼喝,隻是揮動長槊順勢橫掃,便將這還試圖整軍的謀克頭顱斬下。

可怖的是,坐騎並不知自己的主人已被斬首,雄健的遼東戰馬帶著那具無頭的屍體猶自在如潮的潰軍中馳騁,鮮紅的血從脖頸中瘋狂地噴湧著,跑了好遠方纔無力地倒下,讓見到這一幕的金軍更加驚懼!

那宋將自然是楊再興那個殺胚!他的身後還有大隊大隊衣甲火紅的宋軍輕騎冒了出來,他們追逐著潰散下來的女真騎軍至此,卻冇想到居然已殺到了金軍步軍陣後!

楊再興看了一眼金軍戰陣,冇有選擇魯莽衝陣。坐下黑馬將速度釋放到了極致,帶著這無雙騎將掠陣而過!他雙手執槊,從陣前掠過,將無數金軍步卒掃倒挑飛!而他身後宋軍輕騎,也是戰場搏殺出來的當世精銳!見此情勢,亦紛紛收槍摘弓,向著那些混亂的金軍陣列馳射過去——箭雨如幕,更加劇了金軍戰陣混亂!

哪怕有幾員戰陣經驗豐富的猛安還在陣中不住呼喝,他們的親衛也拔刀出鞘,想要震懾亂軍,但都已是無力迴天了……

滾雷樣的聲響自他們陣後再度響起,雪原之上,還在垂死掙紮的每一個金軍都察覺到了這般震顫。

那幾員還想收攏兵馬殊死一搏的女真猛安臉上當即變色——他們哪裡還不知道,那是宋軍重騎已從徹底從騎戰中抽身,向著他們這搖搖欲墜的陣線發動了衝鋒!

絕望之中,他們隻能下達一道聊勝於無的軍令:“後隊轉向,向北列陣——”

可這片已然陷入混亂的戰陣,短時間內都不可能恢複有效的指揮,也不可能發生如東翼戰場那般的步騎血戰了……

“——破陣!”劉國慶長槊斜指,嘶啞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可他心頭那股火焰卻在這場大雪裡越燒越旺!以至於像他這等重將居然也一騎當先,甩開親衛遮護,已是有些不管不顧向著金軍陣列發起衝擊。

同樣的雪原潰兵、同樣的逆軍衝陣,於他這員騎將來說,這幾年的旌旗流轉,有如一場大夢!

——悲憤沉鬱,卻也酣暢淋漓!

他的背後,三千白梃重騎踐踏天地,他們全身覆著鐵色重紮,排成一個極為寬大的衝擊正麵,如一柄重錘,肆無忌憚地向著眼前已被按死在砧板上的近萬金軍步軍當頭砸下!

對絕大多數金軍來說,他們此生最後的景象,便是那些可怖的宋軍重騎卷著漫天雪花壓來,而後天地摧崩!

這等重擊之下,整個金軍南翼戰線土崩瓦解,再無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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