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破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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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戰場另一側,宋金之間的攻守之勢卻完全調轉,成了另一副樣子。

金軍騎軍如同褐色潮水,在銀術可強硬的戰術手腕之下,排列成數個極為厚重的鑿擊陣勢,逆著宋軍攻勢,發起堅決的反衝鋒!

那位前線統軍大將騎在自己披甲的戰馬上,死死盯著麵前戰場,身旁是舉著令旗等待傳令的親衛,身後是兩個猛安沉默待戰的重甲騎軍……

他最為擔心便是宋軍當麵這些輕騎的身後暗藏著的白梃重騎!若是混在其間發起決死衝鋒,少不得,就需要將自己用作備手的重騎提前投入戰場……

好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宋軍那聲勢駭人的攻勢被擋下來,他暗自鬆口氣,可麵上卻依然冷硬如鐵,朝著周邊傳令親衛吩咐:“叫已經上去的五個猛安……輪次衝鋒——另外再抽三個猛安向東迂迴,擊敵側背!不要一股腦地堆在陣勢正麵,反而施展不開!”

接著他又冷眼瞥了一眼身後躍躍欲試的重騎,居然難得笑了一聲:“不必心急,這樣大好的戰場,總有你們逞威的時候!至於現在——還用不上!”

他料得也著實冇錯。重騎靜立不動,當麵宋人騎軍那滔天攻勢,便如一片薄冰那樣支離破碎開來……

劉國慶在此隻佈置了八個騎軍指揮,統領他們的是嶽飛麾下統領湯懷。

這位沉默寡言的宋軍軍將,向來以騎射之能揚名軍中。此番主動請纓來這一翼,也是承擔著最為複雜的糾纏與誘敵任務。

他的身邊,勝捷軍輕騎在不斷地奔馳迴旋,朝著逼上來的女真人潑灑著箭雨。在攻勢如預料般崩潰之後,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領著大隊輕騎,拚命地向戰場東翼逃散。他們已遠遠看到那支金軍分出兵馬做迂迴包抄,而這些被打散的輕騎,結成百人左右的騎隊,在更廣大的空間中迴旋,避免被金軍圍住廝殺……

其實,隻要金軍稍加留意便能夠看出,這支兵馬中摻雜著大量契丹騎士!而他們的作戰風格也像極了當年契丹遠攔子!憑藉著精純的控馬之術,盤旋馳射,好不難纏!

事實也正是如此,這八個指揮中的兵員,近半都出自當年京東路上被逼降的耶律馬五一軍!

經過兩年整訓,這些契丹兒郎已完全消化在了顧淵一係兵馬之中。當然,那位樞相也確實信守諾言,給他們良馬、良田,甚至幫他們在宋地娶妻生子。因而此番傾國之戰,對於這些契丹人來說同樣也是一場守土之戰!

密集而致命的箭雨,就在兩支高速奔馳的騎兵之間相互潑灑著,馬上騎士一個個都豁出性命,幾乎是不顧一切地馳馬放箭,在極近距離上做著簡單慘烈的性命交換。

湯懷所領親衛,在幾次迴旋廝殺之後便隻剩下不過五十人,這些人幾乎全部是當年耶律馬五麾下遠攔子精騎。進入戰場之前,每個人身後撒袋中都滿滿噹噹夾滿了羽箭!剛剛從兩支女真輕騎的合圍之間驚險地殺出,順手還給那些驕狂的女真輕騎以痛擊!

可殺將出來之後,再看著自己統領的滿腔戰意,這些契丹兒郎也難免心緒有些複雜——怎麼當年大遼帝國末路,卻冇遇上如顧樞相這般英雄,重振軍心士氣,領著他們這些契丹兒郎,力挽狂瀾!

而湯懷雖沉默寡言,卻是心思細膩,隻瞥一眼,便明白這些契丹兒郎們在想些什麼。他刻意縱馬從那些前遼遠攔子精騎麵前踱步而過,壓低聲音說了一聲:“滅了這些女真兵,也是替你們覆滅國之仇!”

他說完,頭也不回,一麵整理著背後撒袋,一麵呼哨一聲,領著這隊人馬,又反身殺入波瀾卷湧的戰陣。疾馳輪射,左右開弓,逗引、激怒那些女真輕騎,一步一步將他們引向更南一些,嶽飛步軍主力的當麵。

這位宋軍之中有名的神箭湯六郎,原本腰後、鞍後、左右各帶了足足三個撒袋,裡麵總共裝了滿滿七十二支箭!幾番衝殺下來也已耗了一半下去。

至於他手中那張精良角弓,平日裡雖然寶貝地不行,甚至比對自家娘子還要細緻,在今日這戰陣中也是完全不計損耗地在使用!

他湯懷此番也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將撒袋中的箭雨輪射得飛快,每一次弓弦響動,戰陣之中定會有一員女真騎士應聲而落!這些騎射手之間騎戰對射,雖然看著冇有騎戰衝突那般激烈,可造成的死傷往往同樣慘重!

往往他們這一隊輕騎掠過,與之交錯的女真騎隊至少會留下三分之一在染血的雪原之上!

可即使是湯懷神箭無雙,卻也不可能靠著自己這小隊兵馬改變整個戰場頹勢,轉瞬之間,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的宋軍便被金軍輕騎擊破,他們意料之中地被驅趕著向南潰散開來……

……

“銀術可!當麵宋人騎軍正在潰敗……”

完顏銀術可立馬在一處略微隆起的雪丘之上,身前是一位女真騎兵正在回報。那是個年輕的宗室子弟,此番本冇想著有機會正經上陣,得到這場廝殺顯得尤其興奮。不過雖是從戰陣回來,可他的甲葉很是乾淨,覆著潔白的雪花,上麵冇沾一滴血。

他剛驕傲地告訴自家將主,當麵那股雪塵中廝殺的宋軍全是輕騎,且看著戰法極像當年契丹騎軍那般,隻做遊騎襲擾,不敢輕易折衝。如今正被他們追逐的狼狽不堪,剛剛那浩大攻勢也成了一場笑話。

完顏銀術可點點頭,伸手替他撣了撣雪,卻若有所思:“敗得這麼快麼?顧淵,做了這樣一場驚天之局,如何會隻在最後這一步功虧一簣……變成一場笑話?”

他舉目眺望,想要看穿那翻騰雪霧之後宋軍虛實,可又怎能看得清楚?

而就在這時,又是一騎自戰場西側,越過中央的步軍軍陣而來。

相比當麵這個宗室子弟,他身上全是鮮血,看上去便狼狽許多:“銀術可!銀術可——重騎!宋軍重騎已經撕開了俺們右翼陣勢,溫敦萬戶那邊冇有訊息——俺們猛安收攏了四五千人,正在重新整隊,叫我過來傳信,請銀術可知曉戰況,早做定奪!”

“知道了,白梃兵在右翼……”

聽著這條傳信,再聽著西麵傳來的滔天喊殺,銀術可卻依然波瀾不驚。早在自己這一翼輕易擊潰宋軍之時他其實就已經料到,宋軍排出的就是這樣一個東輕西重的陣勢,必然是以犧牲一翼為代價,來換取另一翼的完勝!

可若是奔馳而來的儘是騎軍,那麼這樣的攻勢又有何意義?唯一的解釋,他們正在為背後的大隊步軍開路!想要剪除或者至少是驅散戰場上金軍的騎兵威脅!

他瞧著身後列陣待戰的那兩個不滿員重騎,又瞧了瞧前方雪霧,終於下定了決心!

“叫步軍陣勢向西移動!給那邊騎軍提供支撐!宋軍不可能有多少騎軍,他們定然是被那支白梃兵擊潰的!去——找到溫敦訛裡,讓他以步軍消耗宋軍重騎,騎軍重新集結,儘量拖住當麵之敵——某隻要半個時辰,待收拾完這些惱人輕騎,便去援他!”

“是!”身後親衛,領命匆匆而去!

“——吹號,通知前鋒各猛安謀克,讓開重騎衝陣!”

而後,這員女真重將,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杆精良的長槊,在雪中耀武揚威地與那兩個領軍猛安一指:“兵分兩翼,自左右切入當麵宋軍騎陣,摧垮他們、殺崩他們!之後合軍向西,擊敵側背,此戰可成!”

他的身後,那些鐵甲森然的精悍重騎也是轟然爆發出一聲聲沖天戰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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