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破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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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十

大雪磅礴落下,將天地間的一切都變得白茫茫一片。

汴京城南不足十裡之處,一隊大約十人的輕騎在荒廢的鎮子外徘徊遊蕩,他們有些尋了個殘破的營帳生起火歇息,有些卻是嘴裡罵罵咧咧,四處翻檢著尚能使用的物資……

看得出來,這裡原是宋軍之前一處傳遞訊息的烽火台,上麵還有被破壞的“搖臂”。此前應是有少量宋軍曾在這裡屯住——烽火台下還挖著些壕溝,有幾處倒伏的欄柵、營帳。隻是這群他們顯然撤走得匆忙、手也夠黑,離開前一把火將營中輜儲燒了個乾淨。這些女真騎軍如今在此歇腳,也隻看見滿地的餘燼……

他們皆是精銳戰兵,長途奔襲,一人雙馬,看樣子也是急著回報軍情。

領軍的是一員老蒲裡衍,征戰日久,身子骨其實已不怎麼能耐得住這等嚴寒。見到這處營地,也顧不講究什麼忌諱,帶著這小隊人馬便鑽了進來,隻想著找處避風地方歇歇腳……

而他麾下輕騎,卻都是生龍活虎的年輕戰兵,就算這冰天雪地,又哪裡耐得住性子?在他默許之下,當即四散開來,想著在此處營地裡翻檢一下,看看有冇什麼值錢財貨。

營地最邊緣,兩名女真兵一麵在宋軍焚燬的輜儲中挑挑揀揀,一麵嘴裡還閒不住:“晦氣……不是說宋人富庶滿地都是金子麼?怎地咱們出來掃蕩兩日,路過兩個大鎮子,卻都一窮二白,連個人都冇有!這等地方,咱們打下來留著作甚?”

他的同伴雖然也隻覺這大雪有些難捱,卻好在比他樂觀許多:“——嘿嘿,宋人富庶不假,可這京畿諸路幾年間早已被咱們搶空了!此番跟著咱們猛安下來,早料到冇有什麼油水,就是為大軍遮蔽側翼,防止他們那個什麼宰相突然又從南麵調兵上來!

——咱們還算好的,提前回來報信,應是不用再回去了,說不得便被派到哪位將主手底下。隻希望宋軍能降得慢點,給咱們留些生髮的機會!”

“虎牢、滎水、陽橋、萬勝,這四戰過後,宋軍已然被打崩了!咱們折騰這麼一圈,怕是那膽小的宋人皇帝已經把他們那能打的大將通通給綁了送到粘罕手裡,哪裡還有咱們生髮的機會?這回空手而歸,俺家裡那婆娘少不得又得……”先前那女真兵一麵彎腰在地上隨意翻揀著。他一麵緊了緊身上皮襖,一麵小聲抱怨。

可他話說到一半,隻覺聽到雪裡有些響動,可舉目四顧,周圍隻有雪花紛亂,周遭天地,除了他們這一隊人馬嘶鳴,竟是冇有半點人跡!

事實也是如此,從盧館到汴京,六十裡一馬平川,他們這些兵馬掃蕩南下,宋軍早已望風披靡,哪裡需要什麼攻擊搜尋!

沿途村鎮,早早便撤離一空,連隻野狗都見不到!隻有冷風呼嘯時的“嗚嗚”聲一陣趕似一陣,也不知是在為誰唱響葬歌。

他的同伴兀自絮絮叨叨地說個冇完:“……你說得倒也不錯,提前北返,不過是給完顏宗翰回報一聲,叫他能放心攻略汴京。這平日裡都是輔兵做的活計,根本分潤不了什麼功績,算是白跑一趟,馬都瘦了……”

搖搖頭,他彎下腰去,撥弄著一處燒焦的穀堆,想要找些還能吃的糧秣餵馬,卻一無所獲……最後,他認命似地拍了拍手,回頭朝著自己的同袍說道:“也對,這宋人若是還有什麼大軍,早已跳出來,如何還需要咱們費心思去找——兩日了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可就在此時,他卻猛地發現,原先跟在自己背後的同伴,不知何時已換了一人!

一員身子長大的漢子穿著一身宋軍輕騎偏好的鱗甲,更不知什麼時候居然摸了上來!這時正拎著一柄帶血的短刃,朝他獰笑——

這老兵畢竟見仗得多,情急之下連忙撤步拔刀,扯開嗓子就要示警。

“宋……”

可他的警訊隻來得及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緊接著便被強硬地截斷了。後麵早有埋伏的宋軍上來捂住他的嘴,便是割喉一刀!

鹹腥的鮮血湧入喉頭,堵住他之後所有的話,也帶走他全身氣力。這金軍偵騎軟軟地倒了下去……與此同時,整個營中竟全是這般乾淨利落的殺戮!

……

“直娘賊——這隊金賊,一個兩個都滑不溜秋跑得真快!要不是在這裡喘氣時候被咱們兜住宰了,怕不得摸到那什麼粘罕大王的鳥大帳裡!”

那自背後摸上來的宋軍甲士甩了甩刀上的血,挑起這女真輕騎的貂帽,細細擦著自己手中短刃,他側著耳朵聽了片刻道,鬆了一口氣似地笑道,“左右聽著冇什麼大動靜,弟兄們應是都得手了吧?這麼簡單的活計若是再失了手,自去後勤轉運司馬處報到,彆說是俺楊再興的兵!”

他的身前,剛剛與他配合著解決了這一對金軍的年輕悍卒自然知道自家將主脾氣,聽他這番言語,也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這麼大雪,咱們又是有心算無心,哪裡會有失手的可能?楊指揮,你也忒地瞧不起人了……”

可出乎意料,楊再興此番卻冇有與他鬥嘴,反而是沉著聲,難得從他的嘴裡聽到那種所謂的責任重擔:“——非是俺老楊瞧不起人,實是這些零散的女真輕騎乾係太大!咱們這些輕騎,須得遮護著大軍北上,合圍那粘罕!

俺在嶽帥麵前領的軍令是不得放一人一騎北返,那便打不得馬虎!

盧館鎮外,咱們既然滅了他們一個猛安,這些先前北返的零散遊騎也一個不能放過,便是累死在這雪地裡,也得給大軍北上開出一條通路來!”

他說到這,瞥了一眼自己麾下那猶自躍躍欲試的年輕悍卒,居然老氣橫秋地歎了一聲:“你還小,隻知殺得爽利不爽利,哪裡懂這些家國山河的道理……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便明白了。”

“是……”那年輕人低頭收刀,可片刻之後又好似忽然反應過來一般,“楊指揮!你不也就大俺兩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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