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虎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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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南岸,蘆竹渡旁。

金軍控製之下,幾十條舟船正源源不斷穿梭於南北兩岸,將女真大軍南進所需糧秣物資轉運過去。

此時正值初秋,雖然渡口左近天候還算晴朗,可上遊幾場秋雨下來,還是將這段黃河水流變得湍急。

銀術可的前鋒兩日前至此,原本憑著一條簡陋浮橋渡了五千人過去,拿下守備空虛的渡口,卻不想這河水會忽然變得如猛獸一般,隻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便咆哮著將浮橋撕成幾段。

無論監工的女真武士如何殘暴,麵對這自然的偉力也是無可奈何,便是鞭打工匠,刀劍相逼,浮橋急切間也再搭不起來……

無奈之下,銀術可隻得去兩岸尋些船伕,繼續協助大軍轉運。

為了防止出岔子,這一次,他們女真人竟還破天荒地掏了工錢!

隻是兩日過去,他們再怎麼拚命催促,也不過是將前軍一萬兵馬完全運過河去。後續完顏宗翰主力卻還止步於黃河北岸,望著這條裹挾著巨量泥沙的大河興歎。這等進度,讓無論是南岸統領前軍的完顏銀術可還是在北岸統領大軍的兵馬,為此都心急如焚。

他們看得真切,當麵這支宋人守軍可不是自己老對手西軍那般暮氣沉沉的樣子。他們顯然是實力不足,因而隻是派出小股騎軍持續襲擾,可那種張狂氣勢、那種不死不休的瘋狂勢頭,讓那些與之交鋒的女真武士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麵對另一支女真兵馬……

此時此地,先期登岸的萬餘女真、渤海戰兵已不敢如前幾次那般放出騎兵長驅直入。麵對宋軍的襲擾壓迫,他們隻得謹慎地擺出戍守陣勢,將大軍沿河背水展開。在渡口外圍設置工事屏障。

雖然如今女真高層對宋軍有了些許的忌憚,可那些下層武士軍官對於宋軍依然是看不太上眼的態度,雖然被宋軍擾得不得安寧,可誰也冇覺得那些宋人敢真的衝擊他們的陣勢。如今蘆竹渡南側和東側都已經立起了頗具規模的防衛工事,隻在西側留出一條供大隊騎軍出擊的通路。他們將靠岸物資堆疊保護在陣勢最核心處。

宋軍此前小群多路的襲擾,雖然運用了諸多手段,卻始終不曾突破金軍最外層防線。

這一次也是一樣,一支百餘人的輕騎自南麵奔馳過來,這裡的土地乾燥,他們遠遠帶起巨大煙塵,根本隱匿不了行蹤。而顯然,這些宋人也冇有想要隱匿行蹤的意思。他們顯然都是訓練已久的輕騎,學著女真和契丹騎士那般,踩在馬鐙上,半弓著身子,嘴裡呼號著怪叫,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手中持的可是射程比尋常騎弓要遠得多的硬弩!

銀術可北去向粘罕彙報軍情,這邊渡口處負責的是他手下資曆最老的一員猛安尹什布,他如今已是四十多歲的年紀,鬍子都白了,因為老成持重所以被指定戍守在此。眼見著宋軍衝陣,麾下武士一個個都躍躍欲試,向他請戰:“尹什布!放咱們騎軍迎上去廝殺一氣吧?咱們女真兒郎縱橫天下,何曾打過這麼窩囊的仗!終日守著這欄柵後麵!跟個女人似的……”

可他們這些話卻無一例外被那老猛安給無視了……

他按著刀,冷眼瞪了一下那叫嚷得最歡的幾人,語氣低沉:“宋人狡詐,斷不會以這孤軍做無意義的衝擊!各猛安按照此前劃定,守好自己陣勢,若是哪裡被宋人鑽了空子,破了口子,那不待銀術可回來,某先砍了你們腦袋!”

可即便是這麼說,他手下也依然有不服的軍將在那裡漲紅著臉爭辯:“尹什布!某不用大軍,隻要給某一個謀克騎軍,保準將那襲營宋軍有來無回!若是再讓宋人這樣壓著打下去,咱們的士氣都給丟儘了,還有什麼臉去當粘罕元帥的先鋒!”

可他尚未等來尹什布的回話,就聽得急報自岸邊傳來。卻冇想到這一次,宋軍十幾條輕舟從上遊順流而下,居然打起了水路破壞渡口棧橋的主意!

“瞧見了吧!宋人狡詐!”

尹什布對此頗為得意,不過卻還是強壓著自己情緒,摸了摸鬍子,朝著剛剛叫得最響的那員軍將令道:“令五百騎軍,馳援渡口!咱們大軍轉運,全憑那些棧橋週轉,務必保證那些棧橋不得有失!”

末了,他又像是忽然想起是什麼似地,又隨手指了一員謀克,令道:“——帶著你的兵馬,去將那些修棧橋的民夫都給我看住了!防止他們炸營!宋軍人少,咱們隻要應對得當,哪裡有他們逞威的機會!”

……

“撞過去!咱們船大,便是硬撞,也是他們吃虧!告訴這群女真韃子,這黃河之上,冇有他們逞威的份!”

水麵之上,幾十條舟船已經完全攪做一團。

宋軍那十餘條輕舟在抵近渡口時果決地兵分兩路,一路盯著女真人轉運軍資的舟船而去,完全是仗著自己嫻熟的操舟功夫,遇上女真武士多的船便猛撞上去,接著方纔拋出火油罐去,將那一條條金人花了好大氣力蒐羅來的舟船化作黃河上燃燒的星火。

而另外七條則飛也似地朝著渡口棧橋而去。

“燒棧橋——棧橋!”當先舟船之上,一員髯須漢子頂著一張旁牌遮護自己和身後兄弟,揮著一柄鬼頭刀,直指蘆竹渡口正在擴建中的棧橋。他這一隊七條舟船中,每一條裝著七八名弓弩手和三四名盾牌手,他們藉著水勢,帶著大量引火之物,義無反顧地直衝入金軍船隊當中!

——這段河道自靖康年間失守,宋軍便再冇有恢複對其的有效控製。即使是為了這場會戰,顧淵設想以一支規模較小的內河船隊遮斷其後路,可最終還是因為水軍力量的捉襟見肘而放棄。

今時今日,出現在這片水域的小舟,全是此處守軍自行收集而來。那些水上操舟的全是曾在黃河上討生活的漢子,他們有的是艄公、有的是客商。至於那帶頭去燒棧橋的則是大名鼎鼎的黃河水匪!

他們與那些官軍混在一起,忽然衝殺出來,倒是殺了河上金軍一個措手不及。

“黃頭領——真叫你算著了,咱們竟突了進來!”

帶頭宋軍舟船之側,又跟上一葉狹長的輕舟,上麵領頭一人頂著個鐵盔,帶了個護心鏡,除此之外也再無甚防護,他冒著腰躲著河麵上亂飛的流矢,朝著那領頭的髯須漢朗聲喊道。

而那漢子見了也是嗤笑一聲,操著濃重的河東口音,回道:“你們這些官軍就是不信俺!俺早說過,這黃河河麵上,女真韃子站都站不穩,哪裡是我黃水鬼的對手!”

他說罷將以刀挑起一罐火油,對著擦身而過舟船上一員試圖跳過來的女真武士便砸過去,自有手下適時將點燃的火把扔了過去,火焰霎時間吞噬了那看著精悍的女真武士,隻在一片喧囂殺戮的聲響中又添上了淒惶的慘叫……

舟船之上,宋軍弩手,見狀更是士氣振奮,向著抵近過來的金軍舟船發矢,將所有試圖靠上來的女真武士掃倒,逼得那些船工跳入滾滾黃河保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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