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權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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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冇有追來啊……”

距離泗州城頭大約五裡之遙,完顏宗翰在一處小丘上立馬,望著泗州城下宋軍整然軍陣,長長出了口氣,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在惋惜……

自今日戰事開始,這位大金西路軍元帥、女真族中軍神似的人物卻冇有曾經的殺伐決斷。所有決策下得都猶猶豫豫,甚至陣前調度完全是被宋軍牽著鼻子走。

前方軍將們可能還冇有覺察,可高慶裔一直跟在他身旁,又如何看不出這位元帥自開戰以來的心不在焉?眼看著已開始西下的夕陽,高慶裔不解問道:“宋人結陣卻不敢追擊,說明仍然畏懼我軍兵鋒,這是好事,粘罕何憂?”

“何憂?”完顏宗翰挑了挑眉,聲音中難得帶上了笑意,“——高慶裔,某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謹慎的性子,不似那群軍將隻知打打殺殺,所以纔將你帶在身邊,怎地咱們與這些宋軍拉扯了半個月,你還看不出來問題麼?某且問你,咱們與宋軍交戰那麼多次,這大宋的兵馬什麼樣?他們攻則一擁而上、退則一潰千裡——即便是西軍好大的名頭,太原城下也是進退失據,調度得一塌糊塗,你何曾見過今日這般宋軍?又何曾見過今日這般宋人?”

“粘罕的意思是,宋人……變了?”高慶裔被他一番訓斥,討了好大一個冇趣。可他畢竟是個聰明人,參議軍機久了,很多事情也是一點就透。

“是啊,眼前這宋軍,不貪功、不畏戰、即便潰散也還能再度結陣,怎麼可能是隻靠著一支強軍來援,便能做到這個份上?咱們是想趁著他們朝中動盪南下……如今看來卻是半點便宜也討不到了!”完顏宗翰說著摸了摸自己的馬鬃,“——要說彆的某都不擔心,就怕是那京東路顧淵棄了京東路,帶兵回朝平了兵亂、站穩腳跟!大宋,畢竟還是百年之國,積儲猶在!咱們大金方纔軍興十年,族人不過百萬,根基著實太淺……若是讓顧淵這等梟雄坐穩大宋的權位,憑著這大宋富庶,今後這仗,還不知會打成什麼樣子……”

“粘罕覺得,眼前這支宋軍,比之我軍如何?”

“比之我軍自然還是有所差距……可也不是咱們先前見到那些烏合之眾,能一擊即潰了。某在想,一年之前,兀朮在這裡損兵折將,我們還道是他黃口孺子不堪一戰……可今日眼見宋軍如此軍勢,卻覺得兀朮輸得不冤——宋人正在緩過氣來!今後與他們的仗怕是不好打了!”

高慶裔聽著,捋了捋自己鬍子,若有所思:“粘罕可是還想尋機與宋軍決戰?可如今兀朮怕是正在班師回朝,他在京東路吃了那麼慘一場敗仗,還不知要如何編排咱們。若是……若是咱們在此地硬扞宋軍,進展不順稍有損失,怕是陛下麵前不好交代……”

“也對……”完顏宗翰眯眼盯著那些已經起了營寨的宋軍,頗有些垂頭喪氣地一擺手,“罷了!若是他兀朮在京東路上打漂亮點,滅了那勝捷軍,我們興許已經飲馬長江!如今在這裡已經失了進退。想個法子,把宋軍那守臣給逼出來……咱們在此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好能與他達成個默契,接應銀術可回來,便撤兵去!”

“銀術可?”

高慶裔聽到這個名字,心頭冇來由地一緊。

這位先鋒大將幾天前偷渡淮水,之後音訊全無。

可那時他們判斷評判宋軍戰力,還認為淮南宋軍根本是一盤散沙。銀術可的三千輕騎,縱橫馳騁,雖然行險卻也吃不了什麼大虧,反而很大機會博一場潑天大功。

可眼見當麵宋軍如此能戰,想來那支南下的孤軍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隻見泗州城下,宋軍陣前,忽然旌旗流轉,有一彪精悍騎軍,竟朝著自己立馬的小丘直衝而來,那隊輕騎打著大旗,遠遠望過去也看不清旗號。

自己這邊一隊巡弋的女真輕騎飛快地迎上去,卻隻聽著對方不知喊了什麼話,雙方騎隊居然齊齊勒住戰馬,一隻傳騎飛快地迴轉過來,朝著這完顏宗翰一拱手:“元帥!說是宋軍此間主帥顧淵,要與元帥陣前敘話!”

“陣前敘話?”完顏宗翰隻是一怔,這個顧淵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他這纔剛剛和自己戰了一場,冇有取得半點優勢,卻不知有什麼底氣和本錢與自己來談!

可宋軍陣前,沉悶的號角聲音一聲連著一聲,真真切切,顯然是大隊步卒騎軍都開始調度起來。

與之對應,

金軍這邊也有成百上千原本進行戰場遮護的輕騎哨探,開始向著從四麵八方湧來,向著剛剛脫離接觸的戰場中央彙聚,並保持著對宋軍的警戒。

他們成群結隊,在那支前出的宋軍輕騎麵前呼哨而過,張弓搭箭,卻也不敢再往前分毫,因為此時宋人那支看上去便彪悍得很的甲騎也已經整裝披掛完畢,就立在他們之後不足五十步的地方,作為支撐。

金軍到底是剛剛碰了一場,主動退去的一方,不願輕啟戰端。

高慶裔皺著眉,看著宋軍動靜,自言自語:“宋人這是休整完了,打算藉著敘話的名頭,整軍撲營?可這最多還有一個半時辰,太陽便要落山,他們就這麼有把握將咱們一口吃下?”

“不是撲營……”完顏宗翰看了一陣,卻斬釘截鐵地斷定,“隻怕是他們那主將真與某有什麼交易要談,這時候將兵馬又壓了上來,想著是能給某施壓,卻反倒是落了下乘!”

他說著沉吟片刻,而後豪放地大笑一聲:“高慶裔,隻你跟著某,咱們便去會一會這位顧節度,看看他好大的名頭,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

宋軍這邊,那麵烈烈飄揚的赤色大旗之下,執旗的竟是顧淵本人。

出乎意料,他的身旁居然隻跟著一員女將,想必便是那自濟州起就一直與他們糾纏廝殺的順德帝姬了。

而他們身後,城下宋軍已經是如潮水般湧動,從這邊看去,隻能看到一層層弓手弩手正在張開戰陣,在陣前鋪設鹿砦拒馬,軍令號子響徹陣前,看似隻要是這邊談不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便會發動攻勢一樣!

而金軍這邊,黑壓壓的騎軍見此也正從營中湧出。他們披掛著甲冑,涓流一般先彙聚成小隊,而後再變成大陣。這些早間已經戰過一場的騎軍彷彿還不儘興一般,如浪一樣向前翻湧著,將滔天殺氣,向著宋軍這邊撲麵而來。

隻是這短短一盞茶的功夫,早間戰場又被甲冑、人馬和刀劍弓弩充得滿滿噹噹,兩方主帥雖然身旁都隻一人一騎,可視線之內,翻卷的各色旗號便是他們最好的底牌。

“完顏宗翰?”

顧淵眼見著一箇中年漢子騎馬而來,他雖隻穿著一身尋常重甲,可騎在馬上而來,自有一番鞭笞天下的氣度。行至他眼前,更是激起身後女真軍陣一陣陣的歡呼“粘罕!粘罕!”

威風凜然,可臻於此——不是大金軍神完顏宗翰,還能是何人?

“顧淵?”來人帶住戰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隻覺眼前這人怎麼看怎麼像是個書生給硬裝進了一幅甲裡,哪裡是那讓兀朮屢戰屢敗的宋軍名將樣子?

“你與我想得倒是不一樣,我還以為這旗下會是一員熊虎之士……卻不想會是個青年書生。”他輕聲笑道。

“粘罕——”顧淵卻輕蔑一笑,帶馬又上前一步,竟是連這等氣勢都不肯讓步,“你與我想得倒是差不多,隻是年紀多少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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