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南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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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張俊之前並冇有和田師中交代過什麼,可他這位粗中有細的女婿還是暗自揣測,自己這位泰山大人怕是想稱病將這淮水防線整個交到帝姬手中去了。

如今這局勢,對於張俊這種靖康之後方纔起家的方麵重將來說實在是太過凶險!

北麵金人大軍壓下、南麵行在變局難測,他無論做怎樣選擇,難免日後遭人詬病,倒不如以退為進!

反正若是守得住淮水,人家一個天家帝姬,又哪裡會稀罕這些功勞?最後大半功勞不還得落到張俊治軍有方手中?若是守不住,順德帝姬最壞的下場也就被褫奪軍權,再被那些言官扣上許多有的冇的的帽子,此後安心在宮中呆著,或者當做籌碼嫁給哪位需要拉攏的權臣。

田師中看了看自己嶽丈,隻見他朝自己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多少也理解了這位張太尉的心思,於是開口為他分辯一句:“……太尉若是突發惡疾,今日也是強撐著放才能夠理事。”

“不說這些了……小田,不說這些了,還是戰事要緊。”

張俊眼見終於有人配合自己,演得更加賣力,緩緩開口。可說起話來卻斷斷續續,一副中氣不足的樣子:“帝姬可能還不知,臨安已生钜變,正不知行在情勢如何……臨安禦營中軍苗、劉等五將聯名發信說是官家處置了王淵、康履一黨十二人;可秦、汪二位相公卻在建康給我送來秘信……帝姬自己看罷。”

他說著,將臨安禦營五將聯名信,與秦檜、汪伯彥秘信一併遞到眼前順德帝姬手中,看樣子是打算讓她自行分辨、決策了。

趙瓔珞疑惑接過那兩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後便明白了個大概——

前朝曆史對於她這等天家帝姬又不是什麼陌生的東西,禁軍宮變這種戲碼便是再怎麼以“清君側、討金賊”的大義來粉飾,也掩不去其不義與血腥。再結合秦檜那邊密信,臨安變亂已確鑿無疑。

“兵變?”趙瓔珞疑惑地吐出這兩個字,看了看麵前張俊。

“秦相公信中說得清楚,張某也覺得是……”張俊答道,“隻是如今還不知臨安情勢如何,亦不知為首苗、劉二賊意欲何為!張某與諸將之前也大略算過,臨安亂軍最多不過六七千人,若不是這金人來的不是時候,便是咱們淮水禦營南下,須臾便能將其蕩平!”

他這一席話,說得倒很是鏗鏘有力——甚至都忘了自己本應重兵在身。而後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強撐著想要起身,將早就已經攥在手中的虎符作勢就要塞到麵前順德帝姬手中!

趙瓔珞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看著這微微有些發福的淮水主帥,冇有立時答應。

張俊見狀,把心一橫,竟搖搖晃晃就跪了下去,手中虎符高舉:“殿帥——張某慚愧,重病之身,又逢這要緊關頭,隻覺神思昏沉……眼看就要誤了國事!幸而殿帥歸來,當不辭勞苦,接下這山河之重!”

而緊跟著他,田師中和王德竟然也跟著便跪了下去,他們一個叩首朗聲重複著:“請殿帥以山河社稷為重。”

另一個則是乾脆拱手以對:“請趙殿帥接掌淮水大營,我部銳勝軍五千,願為殿帥效死!”

有這二位帶頭,帳中軍將轉眼間便跪下一片,隻剩趙瓔珞同護送她而來的張伯奮還站在原地,頗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場鬨劇。

良久,這位天家帝姬終於伸手,接過那銅鑄的虎符。

她先是歪著腦袋端詳了一下這物件,隻覺得憑著這虎符雕得再怎麼栩栩如生,卻並非不可仿製——繼而又覺得,靖康以來,如今大宋軍事崩壞,竟已到瞭如此草率的程度!像張俊這等領著方麵重任的大將,居然是這等精明算計之人,遇上這難解的死局,不思如何破局,心中所想竟是如何全身而退。

“張帥打得好算盤!”想到這一層,她禁不住便搖了搖頭,話中難免,儘是譏諷:“如今咱們淮水東拚西湊能湊齊四萬多兵馬,卻隻能應對一個方向。若是麵北抵禦金人,難免無法南歸勤王,日後官家怪罪,你張太尉怕是不好解釋……可若是南下去救駕,隻怕粘罕須臾便能擊破淮水守備空虛之處,屆時金人荼毒兩淮路,甚至威逼兩浙,你張帥身為淮水守將,喪師失地,又如何自處?”

“殿帥……”張俊聽他如此言說,禁不住猛地抬頭,卻又因為心虛,被這位年輕的殿帥目光威壓著低下了頭去,隻是小聲囁嚅著分辨道,“殿帥如此想張某,張某自然無可分說!確實是我這病得不是時候……殿帥若不信我,我便留在營中!張某但能提得起刀來,必隨殿帥左右,充作親衛,為殿帥殺敵!”

趙瓔珞聽他這一席話,隻覺得疲憊而又荒誕。她此番剛從戰場上退下來,與金軍前鋒精銳斥候也見了血,正是滿身威風煞氣的時候,可不知怎地,回到這淮水大營,眼見張俊又開始和她玩這些陰詭的心機,又隻覺得濕冷的感覺像是一條毒蛇將她纏繞。

如今她接過虎符,便意味著她需要去承擔選擇的代價。

張俊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她揮揮手喝斷了:“行了……擂鼓聚將,淮水還是臨安,你張帥可以不去選,可坐在這位置上的人,總須得做出選擇!”

……

“彬甫動手了?”

“是……五日前,苗、劉二將裹挾著四五千禦營忽然變亂,如今官家和臨安都在他們控製之下。”

“咱們還有多久能撤完?”

“勝捷軍除了斷後的解元所部都已差不多了,剩下便是劉老知州那邊……”

即墨城外,臨時擴出的港區旁,顧淵當風而立,身後隻跟著負責組織撤退的劉光世一人。

這場有宋一朝絕無僅有的大撤退已經進行了接近五日,通過江南諸商家的航運力量,他們成功將京東路六萬大軍撤離了七七八八,如今這即墨城連帶著港口所在,無非還剩下斷後兵馬。

大批輜重被亂七八糟地堆疊在海邊,剛開始還有些軍士組織著民夫將他們給堆成路障,可後來伴隨著撤離的人手越來越多,整個局麵也越發混亂,再冇有人顧得上去用這些輜重堆疊起防禦。

顧淵與劉光世置身其間,也是憂心忡忡,知道以如此防禦未必擋得住女真騎軍奔襲,卻也冇有更好辦法——隻得命剛剛從諸城撤回的解元所部摧偏軍繼續斷後謹守,好讓他們這不足一萬的兵馬能從這京東路撤回江南去。

“劉老知州?”

顧淵聽到劉光世的彙報,禁不住緊鎖著眉頭:“不是早就讓他組織兵馬準備南撤麼?都這時候了他莫非又有什麼捨不得的瓶瓶罐罐?咱們主力都已在海上,難道他以為憑著現在這不到一萬殘軍能夠守得住這剩下四洲地界麼?”

“……早就跟老知州說明白了,他也答應得好好的,將京東路裡那些精銳早早整隊送來登船南下,這時候估計都快到明州了……”

劉光世眼見著顧淵神色不善,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懼意,放緩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可如今他手裡剩下約莫五六個指揮的隊伍卻再也不肯放手,一直攏在即墨城裡……聽說昨日解元那邊要求接防,都被那老狂生給一通罵……讓他先滾上船去。解元也冇有辦法,隻得將兵馬先擺在這邊……”

隻是顧淵聽罷,思慮片刻,接著苦笑著搖頭說道:“這老狂生不似你,隻怕是心存了死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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