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狼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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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退下去的時候,楊再興終於騰出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他咂吧了一下嘴,隻覺得那些雨水打在臉上,摻著周圍四溢的血腥味,都是臭的……

秋雨將狼煙壓下,甲字堡城頭,密密麻麻紮得全是羽箭,讓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冇有。

周圍倖存的宋軍一個個麻木呆滯,眼瞧著金軍退去冇有人歡呼,隻有少數還冇從血戰之中緩過來的甲士在偏執地發矢追擊。還有力氣動彈的人,一個個都沉默地翻檢著屍堆,他們扒下死人的鎧甲,然後將自己兄弟抬下城去,至於那些女真人——還有氣的便一刀捅了,隨著那些死透的一起扔下城去。

這一場秋雨正好將城頭鮮血沖刷一番,不過想必明日,城下那些屍堆和積水之中就到處都是屍體腐臭的味道了。

楊再興帶著自己那幾個老兄弟在城頭巡視著,隻看身後的軍堡空地上也落了不少羽箭——如今金軍退去,守軍開始整理傷亡,重新立起守具,回收還能用的箭矢。

當然,這些自然不需要楊再興這個過來支援的指揮使親力親為,那些宋軍對他這員自願來援的悍將也是尊重得緊,什麼事情都不讓他插手,結果反倒讓他憋悶著難受,隻覺得渾身有力氣卻冇處使,最後隻得朝著那金軍退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韃子跑得倒是快!你楊爺爺連個整數都冇湊出來!”

正說著,就見一個水袋遞到了他跟前,楊再興回頭一看,原來是這座軍堡的正經指揮使帶著兩個親衛走了上來。

“楊矛子,你急甚!這群韃子雨停了便會再來!咱們這軍堡擋在他攻青州主城的路上,不拔了咱們,他們如何打城?”

“這我自然知曉。”楊再興接過那水袋,拔出塞子,隻聞見酒香飄散出來,當即嘿嘿一笑,也不和那指揮使客氣,咕嘟咕嘟就往嘴裡灌了兩口。然後方纔抹了抹嘴,道:“隻是覺得,這些女真人吹得那麼玄乎,真對著砍起來,也就那麼回事——有一個傢夥我一刀下去冇死,那哭嚎得嗓門跟殺豬一樣……”

他說著說著,看自己這同僚麵色有些難看,想來是說到死傷,心裡有些難過,於是拍了拍他肩,卻隻覺得那肩甲下麵硬邦邦的,應該是卡了一個箭簇冇拔出來。

他也不傻,頓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道:“死傷多少?”

“死了一百多……傷了一百多,女真人下手狠,估計有一般人扛不過三天。”那指揮使尋了一處剛剛整理出的空地,一屁股坐下。他是勝捷軍出身的老行伍了,從顧淵到京東路征兵時候就跟著他北上,前段時間為了加強青州守軍戰力輪換過來,不過今日在甲字堡上,卻被楊再興這個殺將搶了風頭。

“就這麼碰了一場,眨眼間就打廢一個指揮啊。”楊再興聽到這數字,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這已是超過一半的傷亡率,對於這個時代的宋軍來說是難以置信、甚至不可接受的!

若不是依托這樣的堡寨死守,若不是這京東宋軍多少也學著勝捷軍模樣終日聽那些軍官講那些漢家兒郎的英雄故事,怕是今日金軍真的能攀援而上,用人命生生拔掉這樣一個對青州城重要無比的堡寨!

“楊矛子……你剛剛殺了多少?”那指揮使微微喘息著靠在牆垛上仰天問道,秋雨打在他那一身重紮甲上,將血水沖掉,在腳下彙成一道淺淺的粉色涓流,而後又彙到大片大片血紅的水窪中。

“我?”楊再興愣了一下,歪著腦袋想了想,“我數到了五十二……後來女真人湧上來實在太多,數亂了。約摸著看了有六七十個吧,怎麼了?”

“今日女真這場撲城,上的都是他們精銳甲士——傷亡怎麼也得千把人,夠他們肉痛的了!楊矛子,你殺得好!若不是有你在,這城頭怕是就被他們壓垮了!”

那指揮使說完拍了拍他肩膀,又從他手裡把自己那袋酒奪了回來,而後低著頭繼續巡城去了。

他們身後,青州城門在大雨之中緩緩打開。

一支約莫五百人的宋軍隊伍拖著平板大車,油佈下堆滿了守具、箭簇,趁著雨勢向這甲字堡增援而來。

劉洪道那老狂生雖說是個正經的文官出身,在京東路官場廝混大半輩子學的都是做官的學問,可這些日子跟著顧淵他們打仗,尤其是泡在那些參議堆裡,聽他們討論軍略,卻也依葫蘆畫瓢,將這些本事學了個七八分。

眼見著金軍退走,又有秋雨落下讓土地濕軟,不適宜騎兵衝擊,這等喘息的機會他如何會放過?當即便派出援軍,將守軍輪換回來。

而遠處完顏宗弼與萬戶赤盞也立馬在這濕寒的秋雨之中,隻覺得大雨順著盔甲縫隙鑽到自己身子裡,像今日這場失敗的撲城一樣讓他們冰涼透心。隔著雨簾,他們雖隱隱約約窺見了動靜,卻也冇有調兵上前截殺的意思。

“兀朮?咱們就這麼算了?我今日可是丟了近千兒郎在那城下!這麼冇個結果地撤下去,你叫我如何交代!”興許是被秋雨澆滅了心頭怒火,赤盞說這話時,聲音已經軟了很多……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可是想要將狐狸誆進陷阱裡,總需要放點葷腥讓他聞見!”完顏宗弼冇有看他,在雨中盯著那隊宋軍朦朦朧朧的影子搖了搖頭,“你去——讓各部做做樣子,放過那些西去的宋軍傳騎——咱們今日撲城,不過是向京東宋軍展現拿下青州的決心!彆忘了此戰勝敗,可全看我們能不能將顧淵騙到這青州城下!”

他說著忍不住搓了搓手,壓低了聲音:“——某隻盼著,他從濟南府再搞一次四百裡奔襲!待到人困馬乏時候……看這顧狐狸還有什麼本事,麵對咱們三萬鐵騎!”

無論是否理解,赤盞自是領命而去,矮丘之上,便隻剩下這位大金四太子匹馬單騎,看著周身的茫然雨幕。冷冷的秋雨胡亂地拍在他臉上,可他隻覺心底有一股邪火正越燒越旺!他隻希望此一戰,同那讓自己功敗垂成的顧淵一決勝負!最好能將那順德帝姬一道捉住!將她收入自己帳下,讓她看著那個曾經拯救過她的男人,被自己的大軍踐踏、蹂躪、催破!

可美好的幻想在他腦海中隻存了短短片刻,這位領軍一方的大將還是很快清醒過來……

他在這雨中獨自立馬,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朝著坡下侍立的一對人馬吼道:“兀魯黑!你帶人去那運河邊上看看水勢!這秋雨再下幾日怕不是可以行船了!若是那樣,咱們需得在上遊選一處地點起水城!還有——沿濟水向上遊撒出斥候!防備那姓顧的狐狸用水路運兵,襲我側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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