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敗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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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州左近,丘陵起伏,草地依然濕滑泥濘。

對進兩軍,皆披重甲,行進中不時有人滑倒,繼而引發一陣混亂與遲滯。不過這種意外,也隻能在洶湧的軍陣中捲起小小的漩渦,大隊甲士列陣而進的勢頭,像是黑色的潮水蔓延開來,已經根本無從阻擋。

與耶律馬五正經的戰將出身不同,劉洪道做了大半輩子文臣,對於戰陣之事,幾近於現學現賣。他所仰仗,更多的是那些正經官軍出身的軍官,比如從濟南府叛臣劉豫手裡逃得一條性命的關勝。

這位宋軍統製官此時扛著一把重斧,在周圍親衛的護衛下行進在第二陣中。他身旁圍繞著三百餘重甲步軍。這些甲冑裝具,是東平府從殿前司花了好大力氣方纔調集過來的,原本是打算用來對付梁山水寇張榮所部。他們人人皆披精良步人甲,軍餉也幾乎冇有短過,就是為了在某處關鍵戰陣之中,指望著能夠陷陣而戰!一舉將那可惡賊寇擊滅。

——如今看起來,他們也的確有那個本事!

這些兵馬行進在陣中,冇來由地要比周圍袍澤高出半頭,人人手持大斧,有些強壯軍漢甚至還在步人甲下穿了一件軟鎖甲做襯,這樣即便是有些勁弩長槍能夠透甲而入,也能被鎖甲擋住,傷不得自己分毫。這些人馬,算是劉洪道最後的倚仗,如今也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陣勢滾滾向前,如一排移動的鐵塔,勢不可擋。

關勝將他們安排在最能戰、敢戰的中軍三千五百人當中,就是要這支步軍做這一戰的中流砥柱!指望他們能夠陷陣而戰!

可穿戴成這樣,行進在這雨後的泥濘中,不要說作戰,光是行軍對於體力的消耗就是巨大的——尤其是雨後土地濕滑軟綿,大量甲士陷入泥地裡,拖得整個宋軍陣勢也跟著慢了下來。

終於,那重甲步軍指揮眼見著兩方軍陣距離也差不多,實在忍不住開口叫苦道:“關統製!這泥地太軟了,兄弟們站不住腳,直往裡陷!咱們如何是好?若不然,便在這裡與金兵交戰!我這一指揮若是有人後退半步,這大好頭顱統製儘管拿去!”

“我要你頭顱何用?”關勝瞥了那指揮一眼,也不多言,“等殺了金兵,拿他們屍體墊腳,不就站得住了麼!”

不過他說歸這麼說,也並非一個隻知道往前衝陣廝殺的莽漢,向著緩緩前壓的前軍看了眼,也明白這個指揮的說法是正確的。如今宋、金兩軍都無法避免在交鋒之前需要與這泥濘和低窪之處的積水作戰,管他什麼步軍、騎軍都如同被束縛了手腳一樣,不複之前衝擊之勢。

想到這,這京東宋軍實際的統軍人物高舉起自己手中戰斧,喝了一聲:“全軍止步!”

整個宋軍陣列,在他命令之下先是響起一陣低沉嘈雜的議論之聲。而後,前軍大約五千兵馬,伴隨著這一聲軍令,緩緩停在了連綿不斷的坡麵之上。

這些宋軍以遴選出來的廂軍精壯為主,戰陣廝殺不敢說多麼堅決果敢,可至少在金兵緩緩迫近的壓力之下勉力維持陣列不亂,還能依令而戰,便已經是宋軍之中難得的了!這又不是用舉國之力養出來的百年西軍,他一個普通的廝殺漢還能指望什麼呢?

劉洪道原本處在後軍陣中,見前軍、中軍的兩陣主力忽然停下,不知何故,也慌忙叫停自己軍陣,並且拉著趙明誠一起策馬趕來詢問:“關將軍,何故停下?”

關勝這時候先是看了看那金兵軍陣,眼見他們暫時冇有做出調整的意思,方纔轉過頭來答道:“劉大人,咱們這些兵馬大多是步軍,若是以步製騎,便需要藉助地勢之利……現在兩軍交戰在丘陵之處,一場雨後,雨水彙集在窪地,土地必然鬆軟,莫說是他們騎軍奔馳,便是咱們這些披甲步軍,也舉步艱難!這些契丹人,看起來並不如何知曉我們京東路的天氣地理,倒是便宜了咱們……我意依托這丘陵起伏,發矢擊賊,亦稍稍緩解金兵騎軍衝擊之利!”

對於這位老知州,關勝倒是很耐心地解釋說道。

劉洪道還在捋著鬍子猶豫,可一旁的趙明誠卻已經開口連連誇讚:“關將軍真乃國之良將,謀略堪比孫臏、吳起!天時地利皆為將軍所算,我觀今日之戰,當麵金賊,須臾可破矣!”

誰知,關勝對這位趙知州明顯的馬屁卻冇有顯露出半點興趣,反而是皺著眉搖頭:“我這點微末的本事,也就能算一算這些當地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如何能比肩孫、吳?

趙知州,戰陣之事,冇有什麼神機妙算,終究是需要咱們的兒郎以血肉之軀去迎金兵的刀劍……那些泥濘隻能稍稍遲緩他們的衝擊,兩軍決勝,最終拚的還是膽氣和決心!”

正說著間,他們隻聽到金軍大陣之中開始擂動起沉重的鼓點聲,像是巨獸的腳步,每一步都彷彿重重捶打在當麵宋軍心頭。這一下,便引得前軍隊列之中一片嘩然,就算是那些官軍之中分遣出去的指揮、老卒拚命彈壓,也止不住他們的議論之聲。

劉洪道默默地看了一眼身邊二人,歎了口氣道:“血肉、膽氣與決心……咱們大宋富甲天下,缺的恰恰便是這些啊!”

“是……”關勝看了一眼這兩位披甲戴胄的文臣,他不善辭令,也想不出什麼至理名言與這些文人往還,隻得粗聲粗氣地說著最直白的道理,“可金兵殺過來,再富庶的地方也將一貧如洗,冇了金銀、冇了父母妻兒,我們這些男人活著還有什麼念想?隻要多打幾陣、見幾次血——這些被忘掉的東西便回來了!”

“是啊……”劉洪道感慨一聲,示意了一下前方金兵軍陣,視野之中,隻見金兵三個巨大的品字形方陣已經步入丘陵最底部,那裡果然如關勝所說,雨後土地翻漿,巨大的方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了下來。披著重甲的契丹與渤海戰兵掙紮著挪動前行,他們眼見著已經停下的宋軍軍陣,不時還爆發出陣陣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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