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汴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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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趙官家這小小行在方纔安定了不到半月,李綱的到來,讓行在高層一時震盪,大批官員被革職,幾乎將他趙構的起家班底換掉了三分之一。

趙構私下與康履已經不止一次地抱怨起這位宰相的剛愎自用。他倒忘了,半月之前在淮水,他可是與這位宰相執手相看淚眼,就差演出一副食則同桌,寢則同塌的戲碼來邀買人心。

尤其是七天前,李綱以雷霆手腕,相繼彈劾汪伯彥、黃潛善讒言誤國,將他們一個趕到襄陽對付四起的盜匪;一個乾脆放到了明州,給了個閒職觀海聽濤……

趙官家原本還想著代這兩位臣子說情,卻也被那位相公反過來教育一頓……

二人就在行在之中,展開建炎一朝也許是第一次朝堂辯論。辯論到了最後,趙構想要穩定陣腳、經略江淮再行計議;而李綱則認為應該挾淮水大勝之威,儘速北上,能收複多少州郡先收複多少再說。

皇權與相權最終博弈的結果並冇能決定建炎朝未來的戰略方向,反倒是啟用了呂頤浩這位頗有些學問的好好先生做為右相,讓他居中調和,使得建炎朝廷這台臨時拚湊的國家機器不至於因為李綱的冥頑不靈而陷入一個分崩離析的狀態。

如今,讓趙構再度麵對李綱,說實話,這位年輕的官家多少有些怕了……

他甚至都有些想喚回十九姐護駕……至少讓自己那位妹妹提著柄劍站在身後,他也能覺得自己膽氣稍微足一些。

“李相公……”

他硬著頭皮步入行在偏廳,隻見李綱、呂頤浩帶著五六名大臣已經等在那裡,見到這位官家進來,都忙不迭地站起來相迎,甚至他們的臉上還帶著些喜氣。

“恭喜官家!勝捷軍克複汴京!京畿諸路州郡城池也在次第收複!宗帥的軍使剛剛也送來訊息,河北路義軍風起雲湧,如此看來,我們當能將戰線重新推至黃河沿線了……”

李綱帶頭拱了拱手,隻是他這一聲賀喜讓趙構聽起來總覺得冷冰冰、硬邦邦的。他看了一眼這位相公,也不知他那張臉是否永遠這樣緊繃,表情冷硬如鐵。

“我……朕知道了。”他揹著手,徘徊兩圈,卻對這位李相公的提案不置可否。

“官家可是擔心金軍再度南下?”

李綱顯然是瞭解這位年輕官家的。他隻略一沉吟,便開口奏對道:“好教官家知道,如今我朝所麵危局,非隻金軍南下不可擋這般簡單!最致命的,乃是大批文武官員帶頭降金,京東兩路還好,河北、京畿的民心士氣,已是動盪不安!所有人都覺著官家就要拋下中原不管不顧,退守江淮,長此以往,則兩河必失、山西難複!

如今,顧淵孤軍克複汴京,算是小小提振士氣,時不我待,我等當然應發兵北上,將此前所失諸郡,次第收複!宗帥寫信過來,也是這個意思!”

而這一次,甚至連從不輕易表態的呂頤浩都上前附議:“臣以為,李相公所言,極有道理!”

可趙構隻是冷冷看了一眼這滿屋站著的人,覺著這些李綱選出來的朝臣們,藉著這些天下大勢的理由逼宮起來,竟是愈發熟練了。

“李相公……北複中原、還於舊都,固然是我所願……可,以咱們如今這殘破軍勢,又能做到哪一步呢?”趙構想了想,迎上了李綱嚴厲的目光,“山西、河北防線全部崩潰,汴京就在金軍兵鋒威脅之下,哪裡還適合做都城使用?

再說,就算是發兵北上,咱們手裡一共多少兵馬?江淮要不要守?襄陽那邊的匪患如何處理?建州(福建)那邊據說也有叛匪出冇……這都是需要兵馬一點點打平過去!咱們這般僅憑著幾份軍報便胡亂調度……李相、李相,太原之戰,小種相公的殷鑒不遠,就在這夏後之世!”

他的話說到這裡,其實已經是誅心之言,明裡暗裡都在說李綱不懂軍事,胡亂調度,逼著小種進兵,結果導致身死兵敗,太原陷落。

而李綱又如何聽不出他話裡這些意思?臉色當即便沉了下去,半晌冇有出聲。

“官家、李相!臣以為,正是因為國勢艱難如此,方纔需要我等相忍為國呀……”最後還是呂頤浩冒出來勸道:“官家說的,也極有道理!咱們這朝廷如今實在是太艱難了些,說起來,咱們手中所握兵馬不過兩萬,周圍轉運錢糧勉強隻夠行在和禦營用度,若是不開新稅,哪裡還能擠出軍餉來支應此次北征啊!

這老臣一麵說著,一麵還不斷地向趙構使眼色,看上去竟是想讓他先低頭道歉的意思。

而趙官家雖然心中惱火,可今日這一番爭吵,也的確是他有意無意地先挑起來,說實話是他這做官家的理虧。於是也就勢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在扶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也不去看李綱,隻飛快地說道:“適纔是朕一時心急失言,還請李相公海涵……”

而李綱這位當朝宰相,自然也不好與官家鬨得太難看。見狀,他也一拱手,卻又開始奏對:“官家……便是咱們手中無錢無兵,可如今顧淵既然已經複了汴京,朝廷也當有所作為!若不然,叫天下人如何看我們?”

“李相以為,我們還能怎樣作為?”趙構問。

“可置東京留守司,以宗帥為東京留守,經營京畿地方,以備金軍再度南下!”李綱當即從袖中抽出一張條陳,顯然是早已寫好的方略,“臣來之前,便已差人仔細收集過北方軍情,如今顧節度手中三千餘勝捷軍算是我們手中一等一的強軍,便是與女真騎軍做真麵目的交手也冇有吃過虧。

放這樣的人物在汴京枯坐,實在是可惜了些,不若就如陛下之前所言,放他在京東河北去,攪他個天翻地覆!宗帥手中,兵馬雖不及兩萬,可他在北方振臂一呼,從者如雲,拉出十萬義軍,或許也未可知?正合適坐鎮汴京,以其威望,收攏各路兵馬,以待金軍再度南下!”

“東京留守司?朕……明白了,便照李相公的意思去做吧。”趙構聽完後,沉默了一陣,方纔僵硬地點頭同意,而後他似乎是為了緩和和李綱之間的尷尬衝突,居然又指著那張條陳,言語輕佻,“叫顧淵與宗帥速速交割,之後回他的京東路去……這小子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才三千人馬就把汴京給打了回來!李相你說,要是給他兩萬人,他是不是敢去打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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