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茂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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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度——北麵火起!應該是有人提前動手了……”

劉國慶低低咳嗽一聲,終於讓顧淵又把目光投向戰場。

京畿路的春日青空之下,隻見三道狼煙騰空升起——那是他們與義軍預先約定的信號。

緊接著,金軍隊伍方向便開始傳來混亂與嘶吼!似乎是那些金兵也發現了異樣,正亂鬨哄地整理陣勢倉促應戰。

顧淵他們受限於地形,視野被遮擋了大半,隻能看到金軍一字長蛇般的隊伍開始變化。

大隊大隊的步軍彙聚成一個個小一些的方陣,向北麵壓迫,而零散的騎士則在這些方陣間穿梭往來,看樣子是發號施令的謀克和蒲裡衍們。

“喂……北麵開始交戰了,我們還不動麼?”趙瓔珞跟在後麵,眼看著戰局變化,忍不住發問。她的視線被長草和他們二人遮擋,乾脆什麼也看不到。可她的麵前,那兩個領軍的男人都冇有迴應。

顧淵順手摺了根枯草,在嘴裡叼著,同時眯眼看著北方戰場,像是隻正在捕食的雄狐。

而劉國慶就蹲在他身側,身影粗獷,如一隻凶悍的熊。

此時此地,他們都收斂了尖牙利爪,藏身於早春枯草之中,不知又在秘密籌謀著一場怎樣的突襲。

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勝捷軍起兵以來,打的便是一場又一場破襲戰,對後勤輜重的劫掠襲擾可謂輕車熟路,實在不知為何他們這一次竟然如此謹慎。

“那個方向……是馬五山下來的隊伍。他們從北來攻,路程最順,動起手來也最方便。隻是那位馬擴、馬首領,也是官軍中出身的,還出使過金人,這時候怎麼反倒這麼沉不住氣?該不會是被金人斥候發現,把伏擊打成一場強攻了吧。”顧淵的聲音冷冰冰的,從前麵傳來,聽上去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思考軍略的時候一貫如此,冷峻、嚴苛、又帶著一種算儘天下、無所不用其極的氣魄。

“……原本約定是待到午時,各路義軍就位再行發動。不過這種幾支隊伍的協同,本就不可能十分精確。”劉國慶想了想,認真回答,“節度!看起來這邊金軍戰兵最多不過三四千兵馬,咱們聯絡的義軍加起來該有五千人,又是以有心算無備,便是提前了些,大不了就是混戰一場,咱們至少吃不了虧。”

“是吃不了虧……可咱們後麵還要搶那場克複汴京的功業,在這裡折了兄弟,實在是不合算。”顧淵點點頭,在心底飛快地計算著這戰場各方的實力對比——

對麵那支金軍看上去不過六千,且還需要彈壓眾多民夫、虜來的奴隸,能夠分出來作戰的,最多不過四千之數。可能的變數是這支大軍前後的

他這一路勝捷軍哨探沿著金軍隊伍前後張開二十裡,且左右還有韓世忠、嶽飛兩員驍將各自帶著兩個騎軍指揮翼護,照理說打這一仗該當手到擒來。

可顧淵就是直覺,前方那支看起來有些戒備鬆懈的金兵,肯定是掩藏了些什麼。

“老劉……我總是覺得這邊味道有些不對。”這位顧節度一截一截地咬著枯草,直到將那草都快咬完一半,方纔又說,“完顏宗望可不是兀朮這種生瓜蛋子,他是仗都打老了的宿將,如何會托大犯這等錯誤?這位菩薩太子定是在暗處埋了伏兵!”

劉國慶不解:“可這……一馬平川的平地,哪裡能藏兵的?”

而就在他們說話之間,那支北麵來的義軍隊伍已經惡狠狠地撞進了金軍迎戰的方陣中去,聽雙方交鋒的聲音,竟是義軍隱隱占據了上風。

“是啊——我也想不出,這位二太子若是想釣我們,會是用什麼樣的法子。”

顧淵歎了一句,他們已經隱隱能夠看到襲擊金軍的那支義軍打出的簡陋旗號,上麵似乎寫著一個大大的“馬”字,想來應該是那位前宣帥府讚畫馬擴、馬宣讚親至無誤。

遠遠望去,那支隊伍似乎甚是精銳。他們以旌旗和鼓聲指揮著,在金軍四個大小方陣之中往來衝突,專門挑著薄弱之處衝擊,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將金軍迎擊的方陣衝得七零八落,進而開始衝向金軍輜重隊,打算劫掠焚燒。

可這時,卻隻聽見遠遠地又是一陣戰鼓擂動,卻是從西南方向又鑽出來一隊打著宋軍旗號的兵馬。

他們甚至還有小股的輕騎!隻不過這支隊伍騎步配合失當,那些輕騎似乎是著急建功,離著戰陣還有老遠便草率發起了進攻,結果與自己步軍隊伍脫節不說,反而還帶散了步軍攻勢節奏。最後結果,便是小股輕騎一頭撞入金軍陣中,冇了身影,而大約一千多人馬,黑壓壓地湧向金軍,顯然——軍將已經失去了對隊伍的全部指揮和約束。

“這又是哪裡的隊伍?”

這一次,還是趙瓔珞忍不住出聲問。

顧淵回過頭去,看了這位名義上的監軍一眼,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聽說宗帥在京畿、河北都招募了大量敢戰士,估計是類似的隊伍吧……亂是亂了點,不過也稱得上一腔血勇了吧。”

“一腔血勇?”趙瓔珞輕笑一聲,說道,“能當顧侯爺這樣一句評價,還真是不易。”

他們二人正說著,劉國慶卻忽然再次插話,簡短彙報道:“節度,馬宣讚的隊伍打穿金軍了。”

“哦?”顧淵趕緊向北望去,隻看見那支打著“馬”字大旗的隊伍,的確已經穿透了金軍方陣的攔截,少量甲士甚至舉火向金軍輜重隊伍跑去,被抓來的民夫四散奔逃,而被繩索穿著的工匠、女人則是跪在地上,哭嚎一片。

一切似乎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真快啊……”顧淵看著遠處戰陣,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如果金軍都是這樣的水準,那他不知道汴京為何會天傾,淮水為何會崩潰,自己飛軍八百裡又究竟救了什麼……

劉國慶眼見著這陣勢,又看到東北邊似乎又隱約殺來一隊宋軍,終於按捺不住:“節度——再不上的話,咱們可就連湯都冇得喝了!”

可顧淵卻緩緩地舉起手,忽然皺著眉頭說:“不對……”

“什麼不對?”這一次,是趙瓔珞與劉國慶異口同聲問道。

“那些輜重車,為什麼要撘那麼高的棚……”

他的話音未落,北麵戰場上,煙塵伴著喊殺聲忽然騰起!

他們眼見著金軍首先從西南方向開始發難,輜重大車上的油布掀開,大隊大隊的金軍甲士跳下車來,向著那支看上去最弱的宋軍果斷放箭!

金軍甲士,箭長矢重,更兼弓術嫻熟,射速極快!

這種近距離的齊射,對付披甲不全的義軍隊伍,造成的瞬間殺傷是驚人的!

衝在最前麵的兩三百人甚至根本冇有反應的時間,便被直接射翻,而後跟進的義軍則毫不猶豫地潰散開來,重演了靖康年間對宋軍來說最熟悉的一幕。

“直娘賊!節度,咱們上吧!”劉國慶狠狠地揮了下拳頭,再度問道。

他知道自己在這邊咆哮,戰場上也是什麼都聽不見,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將那些衝上去的義軍兄弟給喚回來,保他們一條性命。

“來不及了……”顧淵瞥了他一眼,將嘴裡叼著的最後半截枯草吐掉,冷冷說道:“人馬披甲,準備衝鋒——但願這鐵浮屠,就是今日這些金軍的底牌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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