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精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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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正月十六至二月初十,天子行在在大約一萬軍士護持之下一路南下疾行,如今已經迫近淮安。

若是以皇帝出行的速度來看,隻能說當今新君不愧是大宋自太祖太宗皇帝以來唯一一位馬上天子。

他不坐車駕,不乘步輦,自己披甲騎馬混在護軍之中與兵士同行。身旁還總是跟著趙瓔珞那位很是威風凜凜的帝姬。

這樣一番姿態,不僅是這些單純的護軍,就連領軍的張俊、楊沂中等人都不得不承認,看他們這兄妹二人的樣子,確實有些中興之主的意思!

雖然這位趙官家的皇位來路多少有些不正,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

於情,他的父兄不都已經被金人廢黜了麼?

作為趙佶第九子,在那場靖康浩劫中唯一倖免於難的太上血脈,大宋的滿朝文武這時候還能有什麼選擇?說句不好聽的,便是真的篡位,好歹也是人家趙家人自己的事情,他們這些人還是捏著鼻子認了的好。

而於理,這天子之位得的已經是正得不能再正!十九姐和顧淵帶來的那道衣帶詔便是最有力的佐證——那是汴京城內官家知道天下將傾,臨危之時禪位於他!

說起來,康王趙構這一次可是臨危受命,而不是什麼燭影斧聲!

可是眼瞧著淮安在望,這位新晉官家的情緒卻越來越低落。

原因無他,最近幾日,各種快馬傳報紛至遝來,帶來的全是失敗的戰報。

接過這繁華帝國的權柄不足一個月,他就已經失去了險要雄俊如山西諸路、富甲天下的京畿之地,還有商業繁盛的河北、京東諸路也在女真人的兵鋒之下遍地狼煙,殘破不堪。

半壁江山被女真鐵蹄踏得粉碎,而他的父兄和汴京城裡的相公們還相繼葬送了十幾萬精銳野戰集團。

這幾日趙構天天拉著幾位相公軍將,對著地圖討論來討論去,得出的唯一結論便是:金軍勢大難當,未有避其鋒芒,緩緩圖之。

可究竟該去哪裡避這鋒芒,所有人又都犯了難……

依黃、汪兩位的想法,金軍三萬大軍就在身後,顧淵一支孤軍還不知道能糾纏幾日。

至於劉光世——順德帝姬拿著官家佩劍帶著禦營近乎全部的騎兵給這位不戰自潰的大將來了一場走馬踏營,才勉強鎮住他的囂張跋扈,讓他對這位新官家有了那麼些畏威懷德的意思。這個時候總算是肯停下腳步,沿著身後淮水佈防,並且嘗試著收攏潰軍。

若非如此,怕是這位劉太尉能先於行在跑到揚州去!

“當真是兵敗如山……兵敗如山啊!”趙構在行軍營帳中,望著案幾上的地圖狠狠地歎了口氣。

敗報就四散在地上,無非是又有幾個州失陷、幾座城被屠、多少守臣投降……千篇一律。他都不想再看,將這些一把掃倒地上。

他的身邊,諸位臨時提拔的相公、太尉看著他那焦躁的模樣,也都不敢吭聲。即便是趙瓔珞,這時候也縮在他的身後,按劍而立,同他一樣陰沉著臉色。

剛剛,還有一個堪稱驚天的訊息剛剛傳來——金人廢趙氏,另立張邦昌為帝,國號大楚!

這可觸了這位新君的逆鱗!

那些女真人欺人太甚,廢立之事在他們趙氏之間進行便好,如何讓自己莫名其妙便成了偽帝?

最後還是汪伯彥清了清嗓子,試探著上前:“官家……張相公、還有汴京留守臣僚也定是為金人所迫……官家還是先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氣壞了身子?”趙構此時披甲而立,聽見汪伯彥這一句勸解,卻是再也繃不住,直接拔劍斬下一案幾的一角,一時間嚇得滿帳文武也是鴉雀無聲。

“國土淪喪!二帝北狩!張相僭立!汪相公不思如何解這天頃之局!卻在此為張邦昌這等篡國逆賊說話——汪伯彥,是不是在你心裡也想著若有那麼一日,可以代宋而立!也讓金人封你一個什麼吳國皇帝!”

他這一席話已經算得上是誅心之論,這幾乎是指著鼻子在罵汪伯彥謀反。嚇得這位相公當即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叩首而泣:“官家……官家息怒,臣不是這個意思!”

“官家息怒——汪相公他也隻是根據軍報分析一二,的確冇有為竊國之賊辯解的意思!”黃潛善見狀也趕忙跪下,替自己這位同僚求情。

不過他們身後,一直領軍的張俊和楊沂中卻對視一眼,冇有說話。

帳中君王和有限的幾個臣子如此便僵在此處,最後還是一直被他們當做花瓶晾在一旁的趙瓔珞上前,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官家……”她恭謹地行了一禮,擋在趙構和幾位相公軍將之間。

今日,這位順德帝姬冇有披甲,穿著一席黑色錦緞長裙,上麵還繪著金色的紋路,看上去倒是比平時要溫潤了幾分。

——隻是她的腰間,卻依然懸著那柄駭人的長劍!

趙瓔珞稍微整理一下言語,低聲說道:“金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想著要肢解我們大宋……他們今日在汴京能立一個偽楚出來,明日打下京東路,說不得就能立一個偽齊。若是我們不能儘快整軍,收複失地,怕是一代人後,這些地界上便隻知完顏、不知趙宋了……”

“整軍北上?”黃潛善聽見之後詫異地重複了一句,可卻又實在摸不清當今官家的立場,於是隻得又低下頭去,做俯首聽命狀。

說實話,這位臨危受命的趙宋天家,可比當康王的時候要難揣摩得多,甚至比汴京城裡那兩位剛剛被廢黜的皇帝還要難伺候一些!

他登基快一個月,明明自己一路向南絕塵而去,卻又逼著劉光世收攏潰軍戍守淮河,讓趙瓔珞看著張、楊二位軍將整頓禦營。更是放出了一個顧淵,向北深入河北路去看起來是想拖延金人南下腳步,在某個地方同他們一戰。

這位當今的樞相,皇帝最為倚重的文臣,看著皇帝這副作態,又看了被嚇得兩股戰戰的同僚一眼。終覺得自己心底冇有半分把我,於是無聲地搖頭歎息,決定要不還是再等一等,摸摸這位官家的戰和之策再說……

“瓔珞,我終有一日是會整軍北上的……但不是今日。”趙構眼見著出言的是自己妹妹,也不便繼續發作,悻悻地收回了佩劍,“你們二位相公也都請起吧,朕隻是聽聞張邦昌僭號,一時激奮……失態了。”

他停了停,思索片刻道:“正好今日幾位都在,那便議一議吧。如今北麵戰況正不知如何,卿等以為,下一步行在該往何處去?我們又該向何處整軍,以圖再複我大宋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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