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北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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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悍的輕騎穿透宋軍陣列,就在冬日枯黃的丘陵與荒野間彙聚起來。耶律馬五的身後,那一指揮宋軍甲士已經被完全突破。

身為領軍大將,他自然無暇顧及那一處小小戰場的戰守勝負——在這亂世裡能做到如今高位,他又怎會看不出來這處戰場真正的勝負手其實是在濟水之畔!

仗打到這個份上,耶律馬五實際上也是心頭驚詫。

他此前隻是覺得可能是宋人小皇帝遣了些精銳輕騎,想要襲擾、阻撓女真大軍南下的步伐,卻冇想到會有這樣一支精兵神不知鬼不覺地穿插到了自己戰線後方。今日和這樣一支甲械齊全的重甲步軍交手,他可以說準備頗為不足,已經吃了大虧!

此時全力施為,不過是想儘量救出些自己族人,看看能否逆轉戰局,或者至少讓失敗不至於那麼丟臉罷了……

他心底當然清楚,若非見到主將已至,自己放出的餌料應該已經被宋人那兩支看上去很是精銳的步軍給吃得渣都不剩。

說起來,這臨時提拔起來的延寧表現已經可算作不錯,如今雖被壓在河水中,猶自決死相抗,替他拖住了那兩個宋軍指揮,也給他留下了最後的機會。

耶律馬五高舉著長槍,在河畔的丘陵緩坡之上率軍緩緩提速。

他眼睜睜地看著整整兩個營指揮的宋軍,沿著濟水好整以暇地展開兵力,將其兩翼包抄!甚至還抽調出小隊步戰精銳,突入陣中,去做分割包圍。

那些宋軍,居然視他的精銳輕騎如無物,或者是過於相信他們留下的那小隊人馬能夠糾纏住這支騎軍。

而現在,他們將為這樣的自信付出血的代價!

想到這,這位也許是金軍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降將高舉起沉重的長槍——那槍鋒上還淌著鮮血,也不知是哪個幸運的宋軍甲士,死在了他的手裡。

“隨某——破敵!”

他深吸一口氣,立起戰馬,就要放肆一衝,可迴應他的卻是那駭人的破風之聲再度騰起!

鐵矢組成了一陣短促的箭雨,飛躍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將他和身旁親軍籠住。

這些鐵矢的彈道平直,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上不會有多少下墜,因而精度和密度都能夠得到充分保證,在戰場上一直是宋軍剋製騎兵的利器。

現在,這些鐵矢更是帶著驚人的動量刺穿了這些契丹精騎身上披掛的甲冑。

耶律馬五反應極快,他在聽見風聲之時就已經甩脫掉馬鐙,滾鞍隱身於馬側,指望戰馬能為自己遮擋一二。這已經是他短時間來第二次躲過這些致命的鐵雨了……

弩箭入肉的聲音接連不絕,他的小腿上也傳來一陣劇痛,不用看也知道是中了一箭。好在神臂弓矢短小(如作者的更新),輕易便洞穿過去——可他那匹陪伴自己多年的戰馬卻長嘶一聲,掙紮著跑了幾步便倒在地上,翻騰起一陣塵埃。

其實,原本宋軍這陣箭雨密度著實有限,根本不可能如剛纔那般化作怒潮,阻擋住契丹人的衝鋒……

就算有些契丹精騎被這鐵雨掃倒,卻也絕對可以義無反顧地承受這樣的傷亡,做最堅決的衝擊。可戰場勝負,有時候就是無數偶然疊加起來的必然,顧淵或許也想不到,自己原本這聊勝於無的牽製射擊,居然恰好將敵軍主將射落馬下!

眼見著主帥落馬,那些契丹輕騎當即產生了混亂。

有人不明就裡,繼續呐喊著衝陣;也有親衛停下來兜轉戰馬,想要回頭援護自家將主。而就在這混亂之中,一彪騎軍拖著滾滾煙塵和滿身的血汙姍姍來遲,踏上這已是一片混亂的濟水戰場!

為首一將,留著絡腮鬍,揮舞著一柄形製巨大的斬馬刀,對著迎上來的金兵一刀劈下,之後看也不看地策馬向前——不是韓世忠還能是誰?

他的身後,數百披甲騎士,滾滾而來,他們連人帶馬,如沐血而出,顯然在路上也是經曆了不知怎樣的苦戰!可現在卻依然龍騰虎躍,摧枯拉朽一般將戰場上的金軍輕騎輕易踏碎。隻能說這一支從汴京拉出來的騎軍不愧是當年西軍之銳,天下菁華!

零散的契丹輕騎見到這隊甲騎來勢洶湧如潮,知道大勢已去,根本不再糾纏拔馬便走。

濟水之中做困獸之鬥的延寧見到宋軍旗幟也是當即發出絕望的嘶吼,他的彎刀已經打斷了,如今揮著一杆大旗拚了命地上前去與宋軍甲士大呼酣戰,似乎是想帶隊突破當麵宋軍,與他的主帥彙合。

卻冇提防劉國慶早就盯上了這悍勇的契丹軍將,忽然從側麵跳了出來,一斧劈在他肩上,當即將這還坐著猛安勃極烈大夢的傢夥打翻在冰冷的血水之中。

即使是落馬的耶律馬五,此時也是驚詫莫名,當然也顧不得再去救他的餌料,隻招呼著親衛給自己再尋一匹馬來:“快走!快走!這宋人小皇帝真是瘋了,居然將這等寶貝疙瘩也派了過來!莫要陷在這裡,回去調大軍來剿!”

……

“節度——節度,俺潑韓五來了!那領軍騎將乃是耶律馬五本人親至,卻不要叫他輕易走脫!”見此情景,韓世忠隔著老遠就扯著嗓門叫起來。

他這六百鐵騎原本計劃是向上遊迂迴,尋機殲滅金軍埋伏的騎軍,也是看見狼煙騰起才驟然提速,打算順流而下從那支金軍伏兵背後掩殺。

原本想著這耶律馬五無論如何會派千與騎軍前來圍剿,卻冇想到這契丹降將也真是豪勇,居然親率五百精騎,出現在今日這完全失控的戰場之上。

哦對,他甚至還很有餘俗地留下了大約兩個謀克成分混在的騎兵斷後。試圖遮斷可能出現的宋軍援軍。

那一支兵馬,彙聚了渤海、奚人,按理說即便在耶律馬五部中,也算不上精銳能戰。可這一回不知怎麼卻豁出了性命,隻是死死纏住韓世忠這六百甲騎。

於是,沿著濟水河穀,隻見到兩隻騎軍一麵順流而下,向河穀戰場處疾馳,一麵卻就在水中岸邊,展開最激烈的搏殺。

宋軍甲騎裝備精良,可卻稍顯笨拙,而那些金軍輕騎,一直在附近馳射騷擾,遊而不擊。

事實上,這樣的疾馳之中,兩軍騎士的弓箭命中率都大打折扣,尤其是金軍輕騎,便是僥倖射中一兩隻箭,也都被宋軍精良甲冑彈開,冇有半點意義。直到最後,眼看著無法糾纏住韓世忠所部,那些雜色騎軍居然喊著不同的口號放馬衝陣,拚著慘重的損失和性命,硬是將他們留了一會兒。

“耶律馬五……一個契丹降將,在女真人麾下也能如此拚命?”顧淵聽了他的話,也是有些驚訝,不禁喃喃自語。

他原本還想著在鼓足一口氣指揮著自己身旁這支陣勢殘破的隊伍,看看是否還能再做些什麼。

可放眼望去,這支剛剛還表現出相當強悍戰鬥力的雜色金軍已經全麵崩潰了……

還有一戰之力的輕騎全都在瘋狂地打馬,向著下遊退出戰場。而困在濟水之中的那幾百殘軍眼見著援軍潰敗,軍將戰死,也是當即喪失了死戰的勇氣,進而在隨後的潰敗之中遭到了最慘重的殺傷。

顧淵終於將手中神臂弓無力地垂下,癱坐在河灘上,長舒一口氣。

經過了堪稱草率的謀劃和與對方那位主將的互相算計之後,這北上以來與金軍硬碰硬的第一戰,他總算是做了最後留在戰場上的那個人。

這一場北狩,他終究做成了獵犬狐,將耶律馬五的餌料和獵犬撕成了碎片!

注:契丹人對騎兵的運用。戰術層麵,在野戰進攻中,契丹軍騎兵善於從四麵實施連續突擊,但並不拚命力戰。如連續突擊不能成功,再想辦法困敵,然後在敵軍退卻紊亂中實施追擊。《遼史·兵製》載;“(遼軍)列騎為隊,每隊五七百人,十隊為一道,十道當一麵,各有主帥。最先一隊,走馬大噪,衝突敵陣。得利,則諸隊齊進,若未利,引退,第二隊繼之。。。”

另外,契丹軍也十分注重弓騎兵的運用,契丹騎兵以弓騎兵為主,重騎兵為輔。在野戰中往往更擅長騎射而非貼身肉搏,也不擅長下馬步行作戰。宋琪在《平燕薊十策》中描述契丹騎兵“便於弓矢,拙於劍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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