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北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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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原本就占著兵力優勢,更兼有軍器之利,這時候牢牢占據了戰場主動。

厚重的劄甲與長槍大斧,對上金兵手上那些從也不知道從遼國哪個角落的武庫裡拖出來的殘敗鎧甲,自然也是占儘優勢。

他們在各自都頭、什長的指揮之下,呈一條斜線佈陣,卻偏偏給金軍留下了一小塊河灘登岸。

那處河灘範圍不大,隻能供幾十人勉強立足,劉國慶打得便是放少量金軍上來,沿著河灘反覆拉鋸的主意。

如今雖然是冬季枯水期,可濟水畢竟冰冷刺骨,披甲涉水而戰,對於軍隊的體力與士氣消耗都是驚人的。尤其是當他們一次次眼看著攻上河灘,又被一次次趕回水中,根本冇有在乾燥地麵排列陣型陣列而戰的機會!

幾輪交鋒下來,河中金軍便開始漸漸抵擋不住,他們的衝鋒變得越來越猶豫,間歇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震天的怪叫被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歎息所取代。已經被染成血紅的濟水在冬日暖陽下盪漾著,上麵間或還有浮冰飄過,可對於這些苦戰中的金兵來說,那條佈滿卵石的河灘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如此遙不可及。

“古怪……這支宋軍怎地如此古怪!究竟是哪冒出來的!”

延寧此時已經在親衛遮護之下狼狽退回了對岸,再回頭看時發現這支宋軍重甲步軍左右兩翼也硬頂住了己方衝擊,甚至還積極分兵,涉水切入金兵陣列之中,做小規模的戰場包抄——儼然是已經算到了附近還有伏兵,想要速戰速決!

這種堅韌敢戰的程度和靈活堅決的戰術執行能力已經大大超出了這位契丹軍將對宋軍的認知!也擊破了他以自己這八百戰兵去搏一場功名的幻想。

他再也顧不得那麼多,果斷地揮手:“點火!點火!給都監發信號!這隊宋軍忒地難啃,憑著咱們是殺不散他們了!”

三輛輜重車很快便被點燃,那車裡事先裝滿了乾草和馬糞,今日又隻有微風,濃重的黑煙轉瞬之間就直衝到湛藍晴空之下。

“終於忍不住了麼……”濟水對岸,顧淵見狀毫不猶豫,衝著自己身側的神臂弓陣列大聲下令道:“停止射擊!上箭!直娘賊的,韓世忠把我們的騎軍帶到哪裡去了!怎麼現在還冇露麵!”

那些與他交戰的金兵不清楚,他卻再清楚不過。他身後這一指揮步軍,看數量上確實是齊裝滿員的一個步軍營指揮,刀劍甲冑俱全,甚至還加強了三百張神臂弓。可這些神臂弓手,卻有大半弓手是從青州、淄州一帶招來的新兵。

勝捷軍北上得突然,根本來不及教他們什麼戰陣廝殺,便隻能將這唯一不怎麼需要訓練的武器交由他們使用。

原本顧淵還想著以大宋富庶,在京東東路一氣搜刮,怎麼也能武裝出一千張吧?結果卻發現,神臂弓這等軍國重器著實難尋,他在東平府盤桓那幾天,幾乎是將周圍城池軍州的武庫翻了個遍,方纔搞來不過三百張神臂弓。

好在這東西易於操作,稍加訓練便可使用,無非是熟練程度問題。

所以,這麼一隊看起來很是駭人的神臂弓手,能夠在這短短幾天之內麵對金軍衝擊而不潰散,已經是國仇家恨之下,顧淵那些漢唐故事,那些樸素的愛國主義教育發揮了超乎預期的作用!

再加上三段射擊的原理改良出這“駐隊矢”戰術,以抵近射擊和三排輪射來掩蓋新兵訓練不足的問題——倒冇想到一時間確實將當麵金軍震住!

可他當然也明白,這種戰術層麵的改良,隻能在小範圍的戰場上求得優勢。而這一戰的狼煙纔剛剛騰起——他依然需要用麾下兒郎們的熱血,給勝捷軍立威、為他顧節度立名!

正想著,一騎哨騎飛馬拍到,在他麵前連馬都冇下,喘息來報:“節度——西北河穀口處,金軍騎兵!”

顧淵眯著眼,隻是草草順著濟水向西北方張望,河穀開闊,他能夠輕易望見那邊騰起的煙塵,顯然是上遊方向有大隊騎軍發動——他們踏過冰河,正向這處戰場高速切入。而韓世忠應該是繞道向西北更遠處而去,將將錯過了這支埋伏的騎軍!

霎時間,他隻覺自己如墜冰窟,握著刀柄的指節便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這耶律馬五,隻怕是伏兵在比他們預判得要近得多的位置,而如今唯一能調動的,便是他身後這一指揮人馬!

“知道了——”顧淵點點頭,麵色不變,果斷朝自己身旁那步軍指揮使下令:“徐指揮,金兵騎軍來的比預想得快,重新佈陣,向西迎擊,守住右軍側翼!”

“顧節度!我這有經驗的戰兵不過兩百,哪裡擋得住大隊騎軍……”

那徐指揮剛想叫苦,可回答他的,確實這位節度冷厲如刀的眼神:“便是拚到隻剩一個人,也得給我拖住他們的衝擊勢頭,你若死了,老子帶人上!”

可他顧淵手中還能有什麼人?無非就是身後那三百京東路青壯組成的神臂弓手,即便甲冑齊全,確也未必擋得住鐵騎衝鋒。

正在這時,劉國慶也從右翼軍陣之中撤了下來。他一把拽住顧淵的胳膊,指著戰場邊緣喝道:“節度!金軍騎軍……來的比咱們想得要快!當務之急,還是要護住側翼!”

“看到了……”顧淵揮了揮手,又看了一眼河灘處的戰場。

宋軍兩個指揮已經完全展開,甚至分出一部人馬下河迂迴側翼,將那些做餌料的金兵半包圍起來!最多再有半個時辰,憑藉著他們兵甲之利,他們便足以擊潰,可偏偏他們已經冇有了時間!

這契丹降將耶律馬五,看起來也的確是個人物,偏偏選了他們最脆弱的一刻,發起突擊!

“若是被騎軍兩麵夾擊,我們可頂得住?”他沉吟一下,問身旁劉國慶道。

“不可能——若讓騎軍沿著河灘衝擊我軍側背,就是萬劫不複!”劉國慶搖了搖頭。

“那就傳信,讓虞允文把留守的甲士帶過來,直娘賊地,老子也砸鍋賣鐵和他們拚了!”顧淵一時激動,想讓偵騎傳令,叫虞允文率軍過來彙合,卻冇想到又被劉國慶攔住了。

“來不及了,節度!這時候讓彬甫過來,反而讓金軍騎兵將我們最後一點底牌各個擊破。”他沉聲說道,可轉瞬間又昂揚起來,聲音裡居然還帶著些笑意,“可是,汴京天頃之時,咱們也冇有退,這等時候如何能就這樣畏畏縮縮地退下去!

我們賭一把,便在這河灘上與這些韃子硬碰硬地一戰,等到韓世忠和張泰安帶兵回來!大不了便是一死,若非顧兄弟,我這命早在汴京雪原上就已經丟了!”

注:

駐隊矢,紹興元年(1131年)十月,金完顏宗弼(兀朮)督軍十萬猛攻和尚原。宋陝西都統製吳玠命諸將選強弓勁弩,輪番猛射,連發不絕,箭如雨注,號稱“駐隊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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